婚礼的喜庆气氛尚未完全散去,赵家老宅却已陷入一片死寂。
赵父将自己反锁在儿子的房间里。这里还保持着儿子生前的模样,书架上摆着他学生时代的课本和获奖证书,桌上有他高中时赢得的篮球赛奖杯。
老人紧紧抱着儿子的遗照,相片里的年轻人笑容干净,眼神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抚过相框玻璃。
\"明远啊...我的孩子...\"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混浊的泪水滴滴答答落在相框上,\"你要是还在...该多好...你也能看到昀儿霁儿长大成人了...\"
明远啊……”赵父的哭声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质问,“你看看……你今天看看……那本该是你的新娘啊……”
门外,赵母没有去打扰丈夫。她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脊却不再挺直,整个人深陷在沙发里。
她没有出声,只是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吊灯,任凭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两鬓早已花白的发丝。
灯光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晕开,仿佛折射出了无数个平行时空——其中一个时空里,她的儿子没有遭遇那场意外,他也许正穿着西装,在婚礼上笑着给颜嫣戴上戒指...
颜嫣……
那个他们曾经在心里默默认可,几乎视作儿媳的女孩,今天终于嫁人了。嫁得很好,很风光。可新郎,不是他们的明远。
她想起颜嫣在婚礼上那失控的痛哭。当时她坐在台下,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理解颜嫣的眼泪,那眼泪里,也有对她儿子的追念。可正是这份理解,让她更加痛彻心扉。
她也想起齐司礼那个坚实的拥抱。可越是如此,她心里那份\"本该如此\"的遗憾就越是尖锐——本该是由她的明远,亲自陪着儿子们成长,看着他们从蹒跚学步到成家立业。
夜深了,赵母终于缓缓站起身。她走到儿子的房门外,没有敲门,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门板上。
\"老赵,\"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开开门...我们得...我们得喝点水。\"
房间里,赵父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压抑的喘息。
许久,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条缝,没有开灯,黑暗中只看到赵父挺拔的身影已经佝偻。赵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递过去一杯温水。
两个白发人,在失去唯一儿子的漫长岁月里,早已习惯了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分担着彼此那份永无止境的痛楚。
婚礼的圆满,是属于活着的人的新起点。而对于他们而言,每一个热闹的场合,每一次别人的团圆,都是在反复提醒他们那个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缺。
这一夜,赵家的灯,亮至天明。
翌日清晨,雪后初霁,天地间一片澄澈的银白,空气清冷凛冽。
赵明远的墓前,积雪已被细心扫净,露出青灰色的石碑。碑上照片里的年轻人,笑容依旧干净明亮,永远定格在了最好的年华。一行人身着素衣,沉默地站立在墓前,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
颜嫣和齐司礼站在最前方。他们身后,是已经长成挺拔青年的昀儿霁儿以及谨文和珠珠。
颜嫣缓缓上前,将一束鲜嫩的白菊轻轻放在墓前。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雪水,如同未干的泪痕。
她凝视着墓碑上那张熟悉的笑脸,仿佛要透过冰冷的石碑,触摸到那份早已远去的温暖。
“明远,”她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我们来看你了。”
她顿了顿,侧过身,目光温柔而坚定地落在身后两个高大的儿子身上,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让长眠地下的他也能看到。
“昀儿和霁儿,都长大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充满了母亲的自豪,“他们很好,很优秀,正直、善良、有担当……就像你一样。”
昀儿和霁儿默契地一同上前一步。冬日的阳光勾勒出他们清晰的轮廓,那眉宇间的神韵,依稀能窥见生父当年的影子。
“爸,”昀儿的声音低沉而稳重,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我和霁儿在波士顿一切都好,学业也很顺利。我们会尽快完成学业,回来报效祖国。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爷爷奶奶,我也会看顾好弟弟。”
他的话,像一份郑重的承诺,交付给另一个世界的父亲。
霁儿看着照片,眼神复杂,涌动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他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最终将所有思念与成长都凝练成一句:“我们都很好。也会……守护好妈妈。”
“守护”二字,他说得格外用力,因为他知道他的父亲爱他的母亲,生前还看到过他准备的戒指,还问他想不想爸爸妈妈在一起。
这一刻的祭奠,是血脉的无声对话,是跨越生死的凝视。
接着,齐司礼也上前一步。他站在颜嫣身侧,目光与照片上那双带笑的眼睛对视,眼神复杂而坦诚,承载着多年的爱意和思念。
“明远,”他甫一开口,眼圈便不受控制地泛红,声音带着压抑的颤音,“你在那边……还好吗?”这句问候,迟到了太久。
他停顿了一下,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继续说道:“我们都很好!颜嫣,”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强忍泪水的颜嫣,“我会用我的余生,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再受委屈。孩子们,无论是昀儿、霁儿,还是谨文、珠珠,我都会尽力托举,让他们平顺。”
他的声音渐渐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也不曾后悔,也未曾放弃!”
最后,颜嫣再次上前。她没有拿出任何贵重的物品,只是将一个保温食盒轻轻放在白菊旁边。她打开盖子,里面是码放整齐的、还冒着微微热气的馄饨。
“这个……”她刚开口,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哭声压抑不住,话语变得破碎不清,“……留给……你。是你……母亲说你爱吃的……三鲜馅……”她泣不成声,肩膀微微颤抖,“我以后…每次来…都给你包”
齐司礼适时地上前,揽住她颤抖的肩膀,给予她支撑。
她在他怀里慢慢平复下来,用尽力气,完成了最后的告别。
站在墓园,颜嫣望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这一生像场跌宕起伏的戏,而她终于等到了落幕时分。
颜嫣与司礼、明远的故事,始于一场冰冷的契约,却终结于血浓于水的亲情。
那些年,他们三个人在命运的安排下相互取暖,又因命运的捉弄痛失所有。颜父的离去,珠珠的失踪,明远的牺牲,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痕,刻在他们每个人的生命里。
颜嫣曾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在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连呼吸都觉得沉重。是陆臣,这个看似清冷实则温柔到骨子里的人,一次次把她从深渊边缘拉回。可是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不真诚。
可爱情就是这样不讲道理。颜嫣和明远在最不该相爱的时候生根,在最不可能开花的季节绽放。他们用了很多年,才终于敢直面彼此的真心。可是已没了时机。
现在的颜嫣,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圆满。它不是忘记过去,而是带着所有的记忆继续前行。
未来的路,她知道,不会再是独行。
司礼的手很暖,孩子们的背影很坚定。这就够了。
这一生,山高水远,到此,终于算是——功德圆满。
明天开始陆续上番外,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