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观的断壁在晨雾里像具灰白骨架,方仁杰牵着青骓马穿过半人高的野蒿,马掌碾碎的露水溅在他鞋面上。
他摸了摸腰间铜钲——这祖传更夫的家伙什,此刻比任何兵器都让他安心。
沈管家说父亲曾在此突破,石桌下埋着东西,可他更需要的是个能避开耳目、安心突破武宗境的地方。
\"就这儿。\"他对着马臀轻拍两下,青骓马懂事地退到观外的老槐树下。
方仁杰弯腰钻进观门,满地碎瓦硌得脚底生疼。
那石桌倒还立着,桌角刻的\"方\"字被苔藓遮了半块,像道褪色的伤疤。
他解下铜钲,在石桌四周摆成四象阵形。
铜钲边沿的云纹擦过掌心,凉意顺着经脉直窜丹田——这是祖上传下的\"镇心诀\",铜钲共振能稳固心脉,防止突破时走火入魔。
前晚在右相府密室,幻象里父亲的血脸、玄甲军的喊杀声几乎要撕裂他的识海,此刻他掌心还留着月牙形的血痕,提醒他这一关躲不过去。
盘膝坐在石桌前,方仁杰闭目引气。
真气刚在丹田凝聚,识海突然炸开惊雷。
首先涌来的是铁锈味。
他睁不开眼,却看见父亲方天策的玄甲在火光里泛着暗红,三十七道刀伤从左肩划到右肋,像被恶鬼撕成了碎片。\"仁杰!\"那染血的手朝他伸来,指甲缝里还嵌着敌人的碎肉,\"带《九判诀》走——\"
\"阿策!\"母亲的声音混着哽咽撞进识海。
方仁杰想转头,却看见母亲跪在父亲尸身旁,怀里抱着襁褓中的自己。
她脖颈处插着半支弩箭,血沫子沾在嘴角:\"奶娘...奶娘会带你去洛宁...记住,神判门的骨,不能折...\"
\"小少爷!\"粗糙的手突然攥住他后领,是奶娘王妈。
她的蓝布衫浸透了血,后背插着三支羽箭,却仍像座山似的护着他往林子里跑。\"别怕,咱走阴沟,走狗洞...等你长大,给爹娘报仇...\"
方仁杰猛地睁开眼,额角的汗滴砸在石桌上,\"啪\"地惊起几只寒鸦。
他的手指深深抠进石缝,指节发白——这些画面他梦过百次,可从未如此清晰,像有人拿刻刀往他脑子里剜。
\"叮——\"系统提示音带着金属震颤,\"检测到宿主突破武心关受阻,触发心魔试炼。
选项:1.强行压制心魔(消耗30%真气,可能留道心暗伤);2.顺其自然面对(幻象强度+50%,但可挖掘深层记忆);3.唤醒九判诀记忆(需默念口诀,成功率依赖判案逻辑)。\"
方仁杰喉结动了动。
九判诀是神判门秘传,他只记得奶娘教过的三句:\"判人心、断是非、明真假\"。
前两次破奇案时,系统曾提示\"九判诀熟练度+1\",或许这就是破局关键。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声念道:\"判人心,断是非,明真假。\"
识海瞬间清明。
那些血与火的碎片重新凝聚,化作三个人影:左侧是十二岁的自己,破衣烂衫蹲在洛宁街头,手里攥着半块冷炊饼;中间是披玄甲的方天策,腰间悬着父亲从不离身的鱼鳞刀;右侧是黑袍人,面覆青铜鬼面,正是右相府密室里那道让他心悸的身影。
\"方仁杰,你怕什么?\"黑袍人率先开口,鬼面下的声音像刮过瓦砾的风,\"怕玄甲军的刀?
怕右相的权?
怕你根本没资格替神判门复仇?\"
方仁杰盯着他的袖口——右相平时穿云锦,袖口总绣着缠枝莲,可这黑袍人的袖口是素面,针脚歪歪扭扭。\"右相养了二十年的暗卫,连衣裳都不会裁?\"他冷笑一声,\"你不是右相,是我心里的恐惧。\"
黑袍人浑身一震,化作黑雾消散。
\"逆子!\"方天策的鱼鳞刀\"嗡\"地出鞘,刀尖抵着方仁杰咽喉,\"我护着《九判诀》战死,你却当更夫混日子!
你对得起神判门的血吗?\"
方仁杰望着他的眼睛——父亲的眼睛是琥珀色,可这双眼睛里翻涌的只有猩红。\"当年你说,神判门要'以智破武,以理服人'。\"他伸手按住刀背,\"你若还活着,不会用刀指着我问这种蠢话。\"
玄甲身影晃了晃,碎成漫天星芒。
最后只剩十二岁的小方仁杰,蹲在他面前。
那孩子抬起头,脸上还沾着洛宁街头的泥点:\"你救过丢鸡的张婶,帮过被赖账的李屠户,可你救不了爹娘,护不住奶娘。
你凭什么觉得,现在能掀翻右相?\"
方仁杰伸手去摸那孩子的头,掌心穿过虚影,触到自己脸上的泪。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替街坊断案:王二说赵三偷了他的羊,赵三说羊自己跑丢的。
他蹲在羊圈看了半刻,指着赵三的裤脚:\"羊吃苜蓿,你裤脚沾的是狗尾草,昨夜根本没去后山。\"
\"因为我会查。\"他对小自己说,\"查每处破绽,每句谎话,每个藏在阴影里的真相。\"
小方仁杰站了起来,身影渐渐与他重叠。
识海里的阴云散了大半,方仁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丹田炸开——是武心关破了?
他刚要运转真气,那重叠的身影突然开口,声音混着童声与成年后的沙哑:\"若你知道这一切...\"
话音戛然而止。
方仁杰猛地睁眼,发现石桌下的苔藓被震开,露出半截锈迹斑斑的铁盒。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断墙照在盒盖上,映出个熟悉的云纹——和他铜钲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方仁杰的指尖刚触到铁盒锈迹,丹田突然炸开轰鸣。
那声响不似寻常突破,倒像有座被封印的火山终于掀翻岩层——滚烫的真气顺着任督二脉窜遍全身,他分明看见识海里那团纠缠二十年的血色迷雾\"轰\"地散作星尘。
武心关破的刹那,他听见骨骼发出清脆的爆响,连带着指节上因常年握铜钲磨出的茧子都在发烫。
\"这就是武宗境?\"他低笑一声,掌心虚按石桌。
\"咔嚓——\"半人高的青石板竟被气劲震裂出蛛网纹。
方仁杰瞳孔微缩,忽然想起昨夜还在为右相府暗卫的刀伤发愁,如今不过一息间,连石桌都能徒手崩碎。
可这力量没让他狂喜,反而压得后颈发紧——父亲临终前说\"以智破武\",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当武力能碾碎一切时,保持清醒的头脑有多珍贵。
铁盒在他掌心发出嗡鸣。
云纹与铜钲共振的频率,像极了奶娘教他的\"镇心诀\"起手式。
他用指甲挑开盒盖,霉味混着松脂香扑面而来——里面躺着半卷泛黄的绢帛,和一枚雕着\"判\"字的青铜印。
绢帛边角有焦痕,最末一行字却清晰如新:\"九判诀大成者,可见破穹真意。\"
\"轰——\"
识海突然剧痛。
方仁杰踉跄着扶住石桌,眼前浮现出陌生的画面:父亲方天策浑身浴血跪在焦土上,背后是燃烧的\"神判门\"匾额。
他手里攥着半块玉珏,对着虚空说:\"九判诀封于子体内,右相不过棋子......真正的局,是九局大人......\"
\"非人力可敌?\"方仁杰喃喃重复着识海里那个沙哑的男声,\"唯有破穹方可改命?\"
他猛地合上铁盒,绢帛上的字刺得他眼眶发酸。
原来二十年前的灭门案,远不是右相为夺秘籍那么简单;原来他追查的每桩悬案,都不过是九局大人布下的局中局。
指腹摩挲着青铜印,他忽然想起更夫铜钲内侧的刻痕——\"判\"字,和这枚印上的一模一样。
\"方大哥。\"
清越的女声从观外传来。
方仁杰迅速将铁盒塞进怀里,转身时已换上寻常更夫的笑模样。
柳姑娘站在断墙下,月白裙角沾着晨露,发间的木樨花却开得正好。
她手里捏着封信,见他出来便晃了晃:\"晨时在老槐树下发现的,送信人说'方更夫破境那日,这信自然会到'。\"
方仁杰接过信,指尖触到封皮上的火漆印——云纹里嵌着半枚\"沈\"字,和沈管家腰间玉佩的刻痕分毫不差。
他心底警铃大作,面上却只挑了挑眉:\"柳姑娘这情报网,比六扇门的鹰犬还灵。\"
\"我可没盯着方更夫。\"柳姑娘抿唇笑,眼尾微微上挑,\"是有人特意托我转交,说'方小友若连观外的埋伏都察觉不到,也不配看这封信'。\"
方仁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这才注意到,老槐树上三片叶子的位置不对劲——那是奶娘教他的\"阴沟阵\"标记,分明有人在暗处守了整夜。
他撕开封口的动作很慢,慢到能听见信纸摩擦的沙沙声。
展开的瞬间,血写的字迹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恭喜你突破,但真正的敌人,是那个一直站在你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方仁杰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沈管家递来的玄真观地图,想起柳姑娘总能在他需要时送来关键线索,甚至想起昨夜右相密室里那道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像极了某个总在他身后打更的老更夫。
晨风吹过断墙,吹得信纸哗哗作响。
方仁杰忽然将信揉成一团,指缝间溢出细碎的血沫。
柳姑娘刚要上前,却见他抬头冲她笑,眼底的冷意却比玄真观的断壁还凉:\"劳烦柳姑娘跑这一趟,改日请你喝洛宁城最醇的桂花酿。\"
他牵着青骓马从她身侧走过,马蹄声碾碎了满地碎瓦。
直到观外的老槐树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方仁杰才摸出怀里的青铜印,在掌心烙下一个红痕。
\"站在我身边的人......\"他低笑一声,声音混着风散在晨雾里,\"那就让我看看,你藏在阴影里的尾巴,能有多长。\"
青骓马的嘶鸣惊起一群寒鸦。
方仁杰望着远处洛宁城的飞檐,指尖悄悄按上铜钲——这更夫的家伙什里,除了短刃,还藏着他昨夜新淬的\"判心毒\"。
有些局,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