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商务车碾过积雪,在总部大楼前划出两道清晰的车辙,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低沉的“咯吱”声。
林知暖刚推开车门,冷风便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扑进领口,刺骨的寒意让她缩了缩脖子。
她抬头望向顶层那扇熟悉的落地窗——此刻正亮着刺目的白光,像一只醒着的眼睛,冰冷而警觉地俯瞰着这座城市的雪夜。
“小心台阶。”江砚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掌轻覆在她后腰,隔着羽绒服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灼人的温度。
他的另一只手解下围巾,不容分说绕上她的脖子。
羊绒柔软地擦过耳垂,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像是冬日里一缕隐秘的温暖。
林知暖望着他被冻得泛红的鼻尖,忽然想起二十分钟前在车里,他还握着方向盘说“回公司”时,指节因用力泛白的模样。
电梯里的镜面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模糊又真实。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雪地靴,靴尖沾着机场的残雪,正一滴一滴渗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点点水痕。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市场部李经理已经等在走廊,她平时一丝不苟的卷发有些凌乱,看见他们立刻迎上来:“法务部、技术部都到了,周明远的审讯记录半小时前传过来,我让人印了三份。”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二十多道目光刷地扫过来。
林知暖数了数,除了各部门总监,连平时只在财报会议露面的董事会秘书也来了。
椭圆形会议桌中央堆着一摞文件夹,最上面那份封皮上“2003.12.15实验室事故”的字样刺得她眼睛发酸——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整理的证据。
“开始吧。”江砚寒摘下手套扔在椅背上,没有坐主位,反而走到落地窗前。
雪光透过玻璃漫进来,在他肩线镀了层冷白,“林知暖,把东西给大家看。”
林知暖的手指在文件袋口顿了顿。
三天前她在江砚寒书房整理旧物时,从周明远送的檀木匣里翻出这盒录音带。
磁带外壳贴着“给小砚寒的生日礼物”的便签,墨迹还是周明远惯用的蓝黑墨水。
那一刻她曾犹豫是否该继续翻开这些尘封的往事,但最终还是将它带了出来。
此刻她捏着磁带的手微微发颤,抬头正对上江砚寒的目光——他倚着窗,拇指抵着下颔,眼底翻涌着暗潮,却在触及她视线时软了软。
“这是周明远二十年前的录音。”她按下播放键,电流杂音后,响起男人低沉的笑声:“砚寒,等你听到这盘磁带时,应该已经知道当年那场事故不是意外了……”
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李经理的手指捏紧文件夹边缘,指节泛白;技术部张总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第二份是周教授近五年的行程记录。”林知暖翻开第二份文件,投影仪上跳出密密麻麻的航班信息,“每次重大项目招标前,他都会飞往东南亚某岛,而那座岛的注册公司……”
“和当年事故中销毁数据的境外账户同属一个集团。”江砚寒接过话,声音像浸了冰的刀,“各位可以看看手边的名单,周明远供出的二十七个名字里,有三位是在座的直属下属。”
会议室瞬间炸开。
李经理“啪”地合上文件夹,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没想到这位德高望重的教授,竟是这一切的幕后操手!”她扫了眼财务总监惨白的脸,突然冷笑一声:“难怪上季度市场部的预算总对不上,合着有人把钱汇去买‘安全’了?”
林知暖望着乱作一团的会议室,忽然想起今早江砚寒翻旧相册的模样。
那时他指着照片里穿背带裤的自己,说“周叔叔总把我举过头顶摘槐花”,照片边角还留着周明远的钢笔字:“砚寒三岁,愿你永远纯粹。”现在想来,那些槐花的甜香里,原来早埋着二十年的毒。
“够了。”江砚寒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他转身时,雪光正好落在他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情绪,“这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人,还没浮出水面。”
林知暖的呼吸一滞。
她看见他走向自己时,西装裤脚沾着的雪粒正在融化,在地面洇出深色的痕。
他停在她面前,垂眼时睫毛扫过她额头:“你愿意陪我走到最后吗?”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胀开。
林知暖望着他喉结滚动的模样,想起昨夜他在书房抽了半盒烟,烟灰落进母亲的旧日记本里;想起他每次提及母亲时,指节都会攥得发白;想起刚才在控制室,他扣住她手心的温度,烫得像是要把二十年的冰都融掉。
她轻轻点头,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
名单上那些学生名字突然浮现在眼前——有两个是她实习时带过的新人,笑起来会露出虎牙。
“如果那个人……也是被迫的呢?”话出口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轻颤。
江砚寒沉默了。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手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有几片粘在玻璃上,慢慢晕开成水痕。
“有时候,选择比命运更难承受。”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但这一次,我不想再独自面对。”
“江总!”
急促的敲门声惊得林知暖跳了下。
秘书小徐抱着个牛皮纸袋冲进来,发梢沾着雪,胸口剧烈起伏:“警、警方刚在废弃实验室发现一批旧档案,说是涉及当年事故的原始数据!”她把文件袋往桌上一放,袋子角蹭到投影仪,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子。
林知暖猛地站起,椅子“哐当”撞在身后的柜子上。
她望着那个落满灰尘的文件袋,封口处盖着“2003.12.16 封”的红章——正是事故发生的第二天。
有什么东西在她血管里奔涌,比刚才更烫,更急。
“也许……”她转头看向江砚寒,发现他正盯着文件袋,瞳孔收缩成极小的点,“我们可以找到真正的真相。”
江砚寒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文件袋上的灰尘。
他的手还带着刚才握她时的温度,在牛皮纸上留下淡淡的印记。
“让人送到我办公室。”他说,声音里有她从未听过的颤抖,“现在。”
林知暖望着小徐抱着文件袋跑出去的背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窗外的雪更大了,纷纷扬扬的,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埋进白色里。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刚才被江砚寒握过的地方还留着温度,像一团小火,烧得她眼眶发热。
“等会儿。”江砚寒突然叫住要跟出去的她。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腹擦过她眼角时,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
“别怕。”他说,拇指抹掉她的眼泪,“这次,我们一起。”
走廊里传来小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知暖望着那抹抱着文件袋的身影穿过玻璃门,雪花落在文件袋上,很快融成水,在“2003.12.16”的红章上晕开,像是一滴要落未落的血。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时撞进江砚寒怀里。
他的心跳声透过西装传来,一下,两下,和她的心跳叠在一起,像在敲一面战鼓。
真正的风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