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元剑宗的怒火,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翠微山脉这片广袤的原始丛莽之上。
一道道青色的剑光,如同密集的流星雨,不断划破山脉外围的天空,呼啸着投入莽莽林海之中。山脉边缘,临时设立的营地人头攒动,身着清元剑宗服饰的弟子进进出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肃杀与紧张。
“都打起精神!那邪修穷凶极恶,擅御尸控蛊,手段阴毒!发现任何可疑尸气、蛊虫痕迹,立刻上报!”一名练气后期的执事站在营地高处,声音灌注灵力,传遍四方。
“是!”下方回应声稀稀拉拉,带着几分敷衍。
不少练气中期的弟子,脸上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带着几分“郊游”般的兴奋。他们三五成群,拿着宗门下发的简陋阵盘,在划定的、相对安全的外围区域装模作样地探查。阵盘偶尔亮起微光,往往是惊起一只低阶妖兽,引来一阵大呼小叫和手忙脚乱的“围剿”,然后便是分割材料、嬉笑讨论贡献点的声音。
“嘿,这趟差事不错!比闷头修炼强多了!”
“就是,那等能在内层杀了叶师兄的凶人,哪是我们能碰上的?长老们都在深处呢!”
“走走走,前面那片林子据说有‘鬼面菇’,值不少灵石呢!”
“小声点,让执事听见又要挨训…”
营地内,几个负责后勤的低阶弟子更是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内层的凶险和叶无尘的陨落,语气中不乏对那“魔修”手段的惊叹和隐秘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对自身安全的庆幸和对额外贡献点的期待。
**热火朝天,却又透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浮夸与敷衍。** 真正的凶险和压力,只集中在深入鬼哭林涧、沸泉沼泽方向的那几道强大剑光之中。对于外围这些“杂役”弟子而言,这更像是一场有惊无险的集体任务,一次赚取外快的机会。
就在这片喧嚣的“天罗地网”边缘,一处被剧毒藤蔓和腐烂巨木根系覆盖的阴暗角落,死寂无声。
历锋如同一块深褐色的、长满剧毒苔藓的岩石,与周围的环境完美融合。毒幻蝶紧贴在他骨甲背部的凹陷处,破碎的蝶翼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七彩光膜,如同黯淡的彩色水晶,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八根蛛臂骨刃深深刺入潮湿的腐殖质中,冰冷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地感知着外围那“热闹”的灵力波动和稀疏的搜索轨迹。
安全了。至少暂时。
历锋纯黑无光的眼眸深处,冰冷的意志流转。毒幻蝶的状态很糟糕,蝶翼的破碎严重影响了它幻化伪装的能力,更别提长途跋涉所需的隐匿。要离开这片被“清剿”的山脉,回到相对安全的雾隐坊市蛰伏,毒幻蝶的恢复至关重要。
没有犹豫。
覆盖着深褐“石皮”的前爪缓缓抬起,覆盖着纯黑骨甲的指尖,刺破了那层精心伪装的衰败表皮。一滴浓稠得如同墨玉、散发着惊人精纯尸煞与生命精粹的僵尸精血,缓缓渗出。
这滴精血出现的刹那,周遭腐朽的气息都为之一滞,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这是深渊僵尸之躯的核心本源,蕴含着他练气八层的力量精华,远非凡俗精血可比。
“嘶…”依附其上的毒幻蝶,破碎的复眼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渴望光芒!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对高等生命精华的极致贪婪!它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冰冷的意念通过血契烙印传递:修复。隐匿。离开。
历锋指尖微弹,那滴沉重的墨玉精血,精准地滴落在毒幻蝶破碎最严重的一处蝶翼根部。
嗤——!
如同滚烫的岩浆注入冰水!七彩的光华瞬间从接触点爆发!那滴墨玉精血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渗入蝶翼的裂痕之中。所过之处,破碎的蝶翼组织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植物,疯狂地吸收着这磅礴而阴冷的能量!
肉眼可见的,那些狰狞的裂痕边缘开始蠕动、生长、弥合!黯淡的七彩光晕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明亮、流转!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内敛的幻化妖力波动,如同新生的脉搏,在毒幻蝶体内复苏、壮大!它破碎的复眼中,痛苦与萎靡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源自血契烙印更深处的、近乎本能的亲近与依赖。
这个主人…虽然冰冷、恐怖、非人…但他给予的,是它从未奢望过的、如此精纯强大的生命本源!
毒幻蝶破碎的蝶翼高频震颤起来,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一种舒畅的、充满力量的嗡鸣。覆盖在历锋体表的七彩伪装粉尘,变得更加细腻、灵动,衰败的气息更加自然、无懈可击。
历锋收回前爪,指尖的伤口在深渊纯黑骨甲的自愈能力下瞬间弥合。他感受着毒幻蝶传递来的、混合着感激与绝对臣服的意念,纯黑眼眸毫无波澜。喂养它,只是因为它此刻是生存的工具。工具好用,自然要保养。
时机成熟。
历锋如同一条真正的毒蛇,在剧毒藤蔓的阴影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滑出了这片藏身地。毒幻蝶的幻化之力笼罩全身,此刻的他,气息衰败、形态模糊,如同一个在剧毒沼泽边缘艰难求生的、最底层的练气一二层散修,浑身沾满泥浆和腐烂植物的碎屑,散发着霉味和微弱的毒息。
他避开所有灵力波动明显的地方,专挑最阴暗、最污秽、最无人问津的角落潜行。速度不快,却如同融入了这片山脉的阴影,不留一丝痕迹。
一天后,翠微山脉最外围,一条荒僻的、布满泥泞兽径的山坳出口。
一个形容枯槁、衣衫破烂、散发着练气二层微弱灵力波动的老迈散修,拄着一根焦黑的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他脸色蜡黄,眼神浑浊麻木,身上沾满了泥点和不知名的污渍,还带着几处被低阶毒虫叮咬的红肿。他咳嗽着,步履蹒跚,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正是历锋以毒幻蝶幻化之力伪装的“老散修”。
岔口处,设有一个由青石垒砌的简易岗亭。两名身着清元剑宗外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修士(练气四层)值守于此。岗亭旁竖着一块醒目的玉牌,上面以灵力刻着清晰的文字:“清元剑宗缉查要犯!过往人等,接受查验!”
看到有人出来,其中一名弟子皱了皱眉,上前一步,例行公事般问道:“站住!哪里来的?进山做什么?可曾见到可疑人物?”语气带着宗门弟子对散修惯有的审视和淡淡的优越感。
“咳咳…”伪装的老农被这声音“惊”得一哆嗦,惶恐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畏缩,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沙哑声音结结巴巴道:“仙…仙师老爷…小老儿…是…是山下李家坳的…进…进山采点草药…给…给老伴换点药钱…没…没看见啥可疑人…就…就远远看见好些个跟仙师老爷一样的神仙…在天上飞…还有大营…” 他边说边下意识地护紧了那个破旧的药篓,仿佛里面是他全部的身家。
另一名弟子不耐烦地摆摆手,神识早已习惯性地扫过这老农——气息微弱驳杂,标准的底层散修,毫无灵力波动,药篓里也是最不值钱的杂草,身上除了尘土草屑和汗味,没有一丝一毫尸气、蛊虫、妖气或者强大的能量残留。这种人在山脉外围太多了。
“行了行了,李家坳的是吧?赶紧走!最近山里不太平,少往这边跑!再碰见可疑的,记得来报!”弟子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别挡着路。他们的注意力,更多放在那些气息稍强、或形迹可疑的陌生修士身上。
“谢…谢仙师老爷…”老农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哈腰,佝偻着背,拄着树枝,沿着碎石小路,朝着清元剑宗山门相反的方向——也是雾隐坊市的方向,蹒跚地“挪”去。步伐沉重而缓慢,完全符合一个体力耗尽、疲惫归家的老农形象。
直到走出很远,转过山坳,彻底消失在岗亭修士的视线和神识范围内,那蹒跚沉重的步伐依旧未变。
一日后。
熟悉的、带着淡淡灵植清香的空气,混合着丹药的醇厚、法器的金锐、以及众多修士平和交谈的声音,扑面而来。道路变得宽阔整洁,由青石板铺就。两侧不再是杂乱棚户,而是规划有序、风格统一的白墙青瓦店铺,悬挂着“百草阁”、“神兵坊”、“灵符斋”等规整的招牌。街道上人流如织,多是练气期修士,间或有身着清元剑宗服饰的弟子走过。坊市入口处,一座高大的牌楼矗立,上书“雾隐坊市”四个清隽大字,下方有身穿统一制式皮甲、气息沉稳的护卫值守,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进出人流,维持着秩序。
雾隐坊市。
与翠微山脉深处的血腥混乱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正道坊市特有的、秩序井然的安全感。清元剑宗的威严,如同无形的屏障笼罩着此地。
那个背着破旧药篓、浑身尘土、散发着底层散修气息的枯瘦老农,随着入市的人流,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到坊市入口处。值守护卫的目光扫过他,如同扫过路边一颗不起眼的石子,毫无停留。
老农交了最低廉的入市费用(几块下品灵石),接过一块代表临时身份的粗糙木牌,然后便汇入了坊市熙攘的人流之中。他穿过售卖低阶丹药、符箓、材料的普通区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最终消失在一条相对僻静、专供散修租赁临时静修的石屋巷弄深处。
深渊的毒蛇,带着新收服的幻彩蝶翼,如同水滴融入江河,悄无声息地蛰伏于清元剑宗自家门前的、这潭看似最清澈也最安全的水域之下。清元剑宗的怒火在翠微山脉深处熊熊燃烧,无数剑光穿梭搜寻,却不知那点燃怒火的阴影,已然滑入了他们秩序殿堂最基础的、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角落。
灯下之影,最为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