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紫宸殿铜钟撞过三响,余韵绕着殿内盘龙柱缠了三圈才散。萧桓指尖正摩挲着案上半卷《军防策》,纸页边缘的焦痕是他授意魏进忠“焚谢党罪证”时特意留的——要的就是这“毁证存迹”的暧昧,既坐实谢渊“罪有应得”,又留着给日后“平反”做引子。页眉“魏贼不除,国无宁日”的批注旁,那点暗红确是谢渊的血,但从不是伏案死谏的壮烈,是天牢里,萧桓派去的“医者”捧着“续命汤”喂药时,谢渊骤咳喷在锦袖上的。他回宫后没扔那方锦袖,反而慢条斯理拓印在策书上,指尖碾过那点暗红,像在把玩一枚精心打磨的棋子。殿角铁盒铜锁泛着冷光,里面魏进忠的供状墨迹未干,“构陷谢渊”四字被朱笔圈了三圈,和谢渊鎏金的官身告身摆在一起,像萧桓为自己豢养鹰犬、清除障碍立的军功章,衬得御座前“正大光明”的匾额格外讽刺。
“陛下,沈大人携谢公遗档在殿外候旨。”内侍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都在发颤,怕扰了帝王那装出来的“哀思”。萧桓抬眼,铜镜里映出的鬓边白发是真的——但那是熬心算计到后半夜的痕迹,不是悔悟;眼底的肃杀,是棋局落子定输赢后的沉静,不是痛惜。他记得谢渊被诬下狱那日,自己故意当着魏进忠的面,把那封沾着雪水的辩疏扔在炭盆边,火星“噼啪”燎去信角,他捏着鼻息嫌恶道:“此等逆臣的文字,污了朕的眼。”——谢渊必须死,这个掌全国兵权、兼察百官的重臣,早已成了他独揽大权的拦路石,不除不快。“宣。”萧桓声音暗哑得恰到好处,指尖在《军防策》“忠勇”二字上反复碾过,指腹磨得纸页发毛,像在掂量这两个字能榨出多少利用价值,又能换来多少朝堂震慑。
游小溪
翠澜碎漾浅滩晖,柔藻飘游逗虾嬉。
银鲫衔残红蕊逝,浪翻吞舸势雄奇。
潮消沙净鳞光烁,渔火初燃映浪漪。
相济方生意繁盛,海涵万派岁华驰
其一·饵谢渊
萧桓统治中期,大吴国力如日中天,谢渊的权势却是他亲手一勺一勺喂出来的。正一品太保兼兵部尚书、御史大夫的官帽,是他在庆功宴上笑着扣在谢渊头上的,金冠分量压得谢渊躬身更甚;漕运、盐铁这些能攥住国家命脉的肥差,是他拍着龙案交予谢渊的,语气恳切“非谢公不能担此重任”;连地方布政使、按察使的任免,他都明着下旨“先咨谢太保议”——萧桓要的就是这“功高震主”的假象,要让满朝都看见谢渊的权柄,更要让谢渊自己也沉浸在“帝王倚重”的迷梦里。谢渊巡查西北,蒙傲麾下铁骑见他令牌如见圣旨;整顿江南盐铁,徐英的账册不经他画押,连户部库房都进不去。满朝文武张口闭口“谢公”,早忘了紫宸殿上坐的是谁家天子。萧桓坐在御座上,看着阶下谢渊躬身奏事的背影,玄色朝服衬得那人脊背挺直,他嘴角勾着冷笑:鱼养肥了,鳞片闪得晃眼,才好下网收线,连骨头都嚼得干净。
石崇觊觎御史台的监察权想得快疯了,每次朝会都盯着谢渊腰间的鱼袋出神,指节攥得发白;徐英死后,徐靖接任工部尚书,恨谢渊插手工部人事,私下里常对着账本骂“谢渊手伸得比龙爪还长”;魏进忠揣着攀龙附凤的心,天天在宫门口候着,就为能给萧桓递杯茶,偷摸打听帝王心思——这三人的心思,萧桓早透过暗线摸得比自己的掌纹还清楚。他什么都没明说,只在一次宫宴上,端着琥珀酒杯对石崇叹:“谢尚书近日管得太宽,连御史台查贪腐的案子都要过问,石大人在其位不能谋其政,委屈了。”转头又拉着徐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腕上的玉镯抱怨:“吏部选官本是你的本分,偏有人要横插一杠,朕都替你不平。”末了,他招手叫过侍立在侧的魏进忠,赏了块鎏金腰牌,轻飘飘一句“以后你可自由出入内宫,朕有话随时传你”。魏进忠接过腰牌时,指腹都在抖,赶紧揣进怀里贴肉藏着,那点窃喜藏都藏不住。这三颗各怀鬼胎的棋子,不用他推,自会像饿狼一样扑向谢渊这块“肥肉”。
秋狝大典前三天,萧桓在御书房单独见了魏进忠,殿门从里面闩死,连伺候笔墨的小太监都被打发得远远的。他亲手从御案暗格里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纸是谢渊常用的澄心堂纸,细腻如蚕翼;笔迹是翰林院侍书刘先生模仿的,连谢渊落笔时的弯钩都分毫不差;连末尾的兵部大印,都是他让人照着真印刻的假章,朱砂蘸得比真印还鲜亮。“你把这个给石崇,就说……是你夜探谢府书房,从书架后的暗格里搜出来的,差点被谢府家丁发现,险险才脱身。”萧桓指尖敲着密信,“记住,要演得像,越惊险,石崇越信。”魏进忠接过信时,额头“咚咚”磕在金砖上,渗出血丝,萧桓伸手虚扶了一下,指腹刚碰到他的发髻就收回,语气带着许诺:“办妥了,秉笔太监的位置,就是你的,以后宫里的文书,都经你手。”魏进忠哭得鼻涕眼泪混在一起,连说“奴才万死不辞”,退出去时脚都软了,却死死攥着那封能换前程的密信。
秋狝次日的朝会,殿内烛火燃得正旺,映得百官朝服上的补子格外鲜明。石崇揣着密信第一个出列,紫袍下摆扫过金砖,声如洪钟:“陛下!谢渊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请陛下下旨诛之!”他双手高高举着密信,火漆封口的红印在烛火下泛着光。徐靖立刻跟上,捧着篡改过的盐铁账册跪伏在地,声音哽咽:“臣查得谢渊私吞盐税百万两,尽数送与鞑靼,与敌将私通款曲,此等国贼,当诛九族!”魏进忠哭得瘫在地上,膝行至御座前,袍角磨出毛边,举着密信嘶吼:“奴才亲眼见谢大人与鞑靼敌将在城外破庙密会,他拍着桌子说……说等秋收后就里应外合,夺了陛下的江山,让鞑靼可汗封他为王!”满朝哗然,官员们交头接耳,衣料摩擦声沙沙作响。沈敬之刚迈一步想开口,萧桓猛地拍响龙案,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茶水泼在龙纹御案上,顺着纹路蜿蜒:“谢渊狼子野心!朕竟瞎了眼,错信此等奸贼!”声音里的震怒,连殿外侍立的侍卫都听得一清二楚,纷纷握紧了腰间佩刀。
谢渊在殿外跪了三日三夜,石狮子旁的青石板被他跪出两道浅痕。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打在他的朝服上,他呈上十八封自证清白的辩疏,每一封都写得字字泣血,附带盐铁收支明细与西北将领联名保书。可这些信全被萧桓扣在御书房的暗格里,连封皮都没拆——他要的从不是真相,是清除权臣的借口。第四日,萧桓派内侍去天牢传旨,那内侍捧着圣旨,声音尖细:“陛下有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谢渊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却依旧脊背挺直,他望着紫宸殿的方向,高声喊“兵者卫民,非为私斗;君者明察,勿信奸言”,声音穿透宫墙,落在萧桓耳畔。血溅三尺白绫时,萧桓正在御花园赏菊,金黄的菊瓣沾着晨露,他听小太监回报,只淡淡“嗯”了一声,伸手摘了朵最大的菊花,凑到鼻尖闻了闻,吩咐道:“按正一品礼葬,赏谢家白银千两,别让百官说朕薄情。”那方“斩立决”的玉玺,他盖得干脆利落,指节都没颤一下——这颗碍眼的钉子,总算拔了,紫宸殿的风,该只往他一个人吹了。
其二·纵石徐
谢渊一死,萧桓立刻下旨给石崇、徐靖加官进爵,赏赐的圣旨用明黄绫子包着,由八抬大轿送进府里。石崇掌御史台,手握“直接查办三品以下官员”的实权,连都察院副都御史见了他都要躬身行礼;徐靖独揽吏部,官员任免的奏折全经他手,连沈敬之的太子太保衔都被他压着不批,理由是“谢党余孽未清,需谨慎”。他当着百官的面,一手拉着一个,笑得亲切如家人:“谢贼伏诛,朝堂清明,全赖二位之力,有二位在,朕才能高枕无忧啊。”可眼底的冷意,比寒冬的冰棱还刺人——谢渊这块巨石挪走了,朝堂空出的权力窟窿,得让石徐这两块砖先顶着,等他们爬得越高,根基越浅,摔下来的时候,才越能震住那些心思活络的世家子弟和老臣,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石徐二人果然被权欲冲昏了头,忘了“兔死狗烹”的古训。石崇以“清查谢党余孽”为幌子,把不顺眼的官员全扣上“谢党”的帽子,浙江按察使顾彦刚正不阿,不肯屈从诬陷同僚,被他连夜上疏弹劾,贬去西北戍边,全家打包上路时,连过冬的棉衣都凑不齐,差点饿死在半路的破庙里;徐靖则把自家门生故吏像塞萝卜一样塞进户部、礼部,周霖的户部尚书成了空架子,连批一笔五十两的赈灾银都要先问过徐靖的心腹,气得他日日在家摔茶杯。地方上更乱,石崇的亲信王三接任江南盐铁转运使,强征盐税,每斤盐加课三成,百姓买不起盐,只能用酱油代替,江南街头处处是怨声;徐靖的表侄李嵩做了河南知府,克扣赈灾粮半数入私囊,灾民饿死在路边,尸体都没人收。各地布政使的密报,堆得比萧桓的御案还高,每一封都写着“民怨沸腾”。
萧桓全当没看见,这些“乱”,本就是他要的。河南布政使柳恒是个硬骨头,冒死上疏告徐靖,奏折被徐靖截下,反诬柳恒“煽动民变,意图不轨”,萧桓拿着徐靖的弹劾疏,只在上面批了“知道了”三个字,笔尖在“知道了”三字上顿了顿,墨汁晕开一点,又被他用指腹轻轻抹掉,仿佛这桩民怨不过是拂去一粒尘埃;石崇眼红中枢决策权,弹劾中书令孟承绪“拟诏失当,有辱君命”,想取而代之,萧桓把奏折扔回去,笑着说“石大人多心了,孟卿是老臣,不会出错”,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他就是要让石徐觉得,帝王离了他们不行,让他们敢踩线,敢越界,敢触碰“谋逆”这条死线——只有他们犯了必死之罪,他收网时才师出有名,才不会被人说“鸟尽弓藏”。
徐靖擅自改了春闱科举名次,把连《论语》都背不全的侄子徐明点成状元,放榜那日,京城学子围堵礼部,扔了一地的墨团和考卷。萧桓却故意召徐靖入宫,赏了一方和田羊脂玉印,玉印上刻着“选贤举能”,他亲手把玉印塞进徐靖手里,语气诚恳:“徐大人选才的眼光,朕最信得过,这状元郎,定是栋梁之材。”徐靖趴在地上谢恩,额头贴着金砖,没看见萧桓握着他手腕的指节攥得泛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眼底的厌恶藏得极深。石崇也不甘落后,想插手中枢,求见萧桓商议“新政”,萧桓让他在殿外跪等了两个时辰,秋阳晒得石崇头晕眼花,朝服都被汗水浸透,最后才传话说“朕乏了,改日再议”。这欲擒故纵的戏码,他演得比戏子还真,连身边最亲近的太监都以为他真的倚重石徐二人。
那日萧桓在御花园散心,听见两个宫女躲在假山后嚼舌根,一个说“石大人的人比强盗还狠,我老家的盐都被抢光了”,另一个接话“徐大人的表侄更坏,赈灾粮都敢吞,我爹娘都快饿死了”。这话刚好被他听见,他当即“怒”摔茶盏,茶汁溅在龙纹御案上,顺着龙鳞纹路蜿蜒,骂道:“这两个狗东西,是要反了!忘了是谁给他们的荣华富贵!”声音大得整个御花园都听得见。可转身回到御书房,他立刻密召魏进忠,把石徐贪腐的账册“啪”地扔在他面前,账册上的墨迹都还新鲜:“你看看,这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翅膀硬了,敢动朕的江山了。”魏进忠何等机灵,立刻磕着头喊:“奴才愿为陛下除奸,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萧桓笑了,亲手扶他起来,又赏了他一块腰牌——这次,是能调遣宫内宿卫的实权,“好好干,石徐倒了,他们的位置,有你的一份。”魏进忠的眼睛都亮了,死死攥着腰牌,恨不得立刻就去捅石徐一刀。
其三·用魏阉
萧桓给魏进忠的指令简单直接,却字字诛心:“去撩拨他们,往死里逼,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不得不反。”为了让魏进忠有底气,他先升魏进忠为秉笔太监,掌奏折批阅权,连内阁拟好的票拟都要经他过目;又把被石徐打压的卢浚、程昱划到魏进忠麾下,卢浚是工部右侍郎,被石崇诬陷贪腐贬职,程昱是工科给事中,因弹劾徐靖被罢官,两人对石徐恨之入骨,正好当魏进忠的爪牙。每次魏党和石徐起冲突,萧桓都明着偏着魏进忠:石崇弹劾魏党成员卢浚贪腐,他拿着奏折看都不看,直接批“查无实据,不必深究”;徐靖阻挠魏党官员程昱升迁,他当天就下旨破格提拔程昱为都察院御史,气得徐靖在家骂了三天三夜。明着是宠魏进忠,实则是给石徐火上浇油,逼他们露出反心。
魏进忠拿着萧桓给的“尚方宝剑”,专挑石徐的痛处戳,每一步都踩在萧桓画好的框里。他知道石崇最看重盐铁税,就把石崇亲信截留盐税的账册抄本,趁周霖值夜时溜进户部值房,压在《盐铁考成录》下,只留一角露在外面,恰够周霖晨起翻阅时一眼瞥见;他知道徐靖最在乎科举名声,就让程昱上疏弹劾徐靖科举舞弊,附上的徐靖改名次手谕——那是萧桓早就让人从徐靖府里“偷”出来的,连徐靖的私章都盖得一模一样,亲手交到魏进忠手上。周霖在朝堂上“无意”提及盐税亏空,程昱哭着呈上徐靖的手谕,石徐二人当场脸色惨白,指着魏进忠骂“阉贼构陷”,朝堂上乱作一团,萧桓却坐在御座上冷笑,看这出狗咬狗的戏码。
石徐二人果然被逼急了,他们知道萧桓宠信魏进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魏进忠扳倒。二人在石府密室里咬着牙密谋,桌上的酒都凉透了,石崇拍着桌子骂:“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徐靖点头,眼中闪过狠厉:“祭天大典那天,文武百官都在,咱们调地方亲信兵围皇宫,逼陛下杀了魏阉,放权给咱们!”为了保险,他们还买通了宫里两名侍卫,承诺事成后封他们为指挥使,赏黄金千两。可他们不知道,这两名侍卫是萧桓安插在宫里的死士,隶属锦衣卫暗桩,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经由密信和暗号,刻进了萧桓的御案密档。萧桓看着密报上“祭天大典”四个字,提笔在旁边画了个圈,墨汁浓得发黑——等的就是这一天。
祭天大典前一夜,魏进忠“慌慌张张”地撞进萧桓的寝殿,连鞋都没穿好,跪在床前哭嚎:“陛下!石崇、徐靖要反!他们明日就要调兵围宫,逼陛下杀了奴才,还要夺您的权!”他一边哭一边递上密信,是那两名死士传出来的,上面写着石徐的具体计划。萧桓慢悠悠坐起来,内侍刚要上前披龙袍,他摆了摆手,自己裹紧织金寝衣,笑道:“朕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半年。”早在三天前,他就密令蒙傲调京营禁军把皇宫围得水泄不通,禁军将士枕戈待旦,盔甲都没脱;让虞谦带着御史台官员守着朝堂入口,严查出入人员;让纪云舟封死所有宫门,只留祭天的正门,还在门后藏了弓箭手。“你放心,明日朕让他们有来无回。”萧桓拍了拍魏进忠的肩膀,魏进忠哭得更凶了,心里却乐开了花——石徐倒了,他就能独揽大权了。
祭天大典当天,晨光熹微,文武百官穿着祭天的朝服,肃穆地站在殿内。石崇按计划出列,指着魏进忠弹劾:“陛下!魏阉构陷忠良,结党乱政,当诛!”喊出“请陛下诛奸佞”的口号时,他悄悄抬手示意,可预想中的兵甲声没响起,反而传来“奉旨拿人”的呼喝——蒙傲带着禁军持刃冲了进来,甲叶碰撞声如惊雷滚过殿内,刀锋映着晨光,在石徐等人脸上割出惨白的光。石崇嘶吼着“陛下饶命,是魏阉陷害”,徐靖拔出佩剑要反抗,被林锐一脚踹在膝弯,跪得骨头都裂了,佩剑“当啷”落地。那两名被买通的侍卫刚想靠近萧桓,就被宿卫当场斩杀,鲜血溅在祭天的白帛上,格外刺目。萧桓坐在御座上慢悠悠喝着茶,直到二人被押到阶下,才放下茶盏,慢悠悠念出他们的罪状:“截留盐税、科举舞弊、结党乱政、通敌叛国……哦,还有谋逆。”话音刚落,“斩立决”的圣旨就扔了下去,连让他们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石徐二人被拖出去时,骂声震天,却没人敢应声。
其四·除魏党
石徐一死,魏进忠成了朝堂最风光的人,比当年的谢渊还要张扬。萧桓封他为“平叛总督”,赐“代朕批红”的金令牌,令牌上刻着龙纹,比内阁阁老的令牌还金贵;连内阁阁老的拟诏都要经他过目,他说“不妥”,就得打回去重写。卢浚、程昱等人跟着鸡犬升天,卢浚升为工部尚书,程昱掌都察院实权,魏党成员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抢百姓田宅、收商人贿赂,甚至敢在大街上鞭打不给他们让路的官员,比石徐二人还要嚣张。这一切,都在萧桓的眼皮子底下发生,御使台的弹劾疏堆了半尺高,他却从不说一句重话,只是偶尔拿起疏看看,又放回去,仿佛真的信任魏进忠。
萧桓依旧“纵容”,甚至比之前对石徐更甚。魏进忠求着把侄子魏小宝送进国子监,那魏小宝是个只会斗鸡走狗的纨绔,连字都认不全,萧桓却当即下旨“特批入学,由国子监祭酒亲自教导”;魏党要加征盐铁税三成,说是“充实国库”,萧桓点头同意,只暗中嘱咐徐英“把新增的税款单独封存,一分都不能动,记账要清楚”。他心里门儿清,魏进忠是个没根的宦官,没有子嗣,权力再大也是他给的,说收就能收;而且“阉党乱政”比“权臣专权”更招百姓恨,民间骂魏进忠的揭帖贴得满街都是,连小孩子都唱“魏阉魏阉,吸血吞天”。除了魏进忠,既能彻底收权,又能把“为民除害”的名声攥在手里,还能让百姓更感念他的“圣明”,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买卖。
魏进忠果然飘得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宦官不得干政”的祖制。他在府里私藏龙纹屏风,用的被褥绣着五爪龙,比萧桓的还华丽;让百官见了他都要称“魏公”,谁要是敢直呼其名,就被他找借口弹劾;吏科给事中赵毅是个硬骨头,上疏弹劾魏党贪腐,奏折刚递上去就被魏进忠截下,他当即让人把赵毅拖到午门廷杖三十,打得赵毅皮开肉绽,贬为庶民,赶出京城。江南百姓实在不堪魏党亲信的压榨,数万流民揭竿而起,攻占了苏州、杭州等县城,推举前苏州知府(被魏党罢免的清官)为首领,口号就是“诛杀魏阉,还我太平”。民变军一路向北推进,离京城只剩百里,消息传到宫里,魏进忠吓得脸色惨白,连夜入宫求萧桓调兵镇压,连哭带跪,袍角都磨破了。
萧桓等的就是这一刻,这是收网的最佳时机。他拉着魏进忠的手,指尖轻轻叩着御座扶手,语气温和得像在哄孩子:“进忠啊,朕最信得过你,这些年你为朕做了多少事,朕都记在心里。这平叛的差事,非你不可,京营禁军,你随便调,要钱要粮,朕都给你。”魏进忠被哄得晕头转向,感恩戴德地磕了三个响头,退出去时脚步都飘了,以为自己真的是帝王最信任的人。他刚走,萧桓立刻召来禁军将领,脸色一沉,冷声道:“都听着,阳奉阴违,魏进忠的将令一概不遵,若他敢强逼,就绑了来见朕。”又派钟铭乔装成商人,带着他的亲笔密信去江南,给民变领袖带话:“陛下已知魏党罪状,不日便会清剿,望百姓稍安勿躁,待奸佞伏诛,朕必减免赋税,赈济灾民。”钟铭带回民变领袖的话:“只要诛灭魏阉,我等即刻散伙,回乡种地。”萧桓笑了,民心这东西,果然是最好用的。
萧桓以“商议平叛大计”为幌子,召魏进忠及其核心党羽入宫,说是要和他们商量调兵细节。魏进忠带着卢浚、程昱等五人兴冲冲地来了,每个人都穿着新做的朝服,以为要加官进爵。刚踏入紫宸殿,宫门“哐当”一声关上,沉重的木门落下门闩,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疼。蒙傲的禁军瞬间围了上来,刀光映得每个人脸色惨白,卢浚腿一软,直接瘫坐在金砖上,靴底蹭出刺耳的声响。魏进忠瘫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扑向御座,哭喊着“陛下饶命,奴才冤枉啊”。萧桓从御座上站起来,一步步走下丹陛,龙袍下摆扫过金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冰:“你替朕构陷谢渊,看着他血溅白绫时,怎么没想过今日也有求饶的一天?”他挥了挥手,孟承绪捧着一摞铁证上前——魏党贪腐的账册、私藏的龙纹器物清单、私通地方乱党的密信,全是他早就让锦衣卫查好的,每一页都盖着鲜红的印鉴。
其五·收民心
魏进忠被凌迟处死,行刑那天,京城百姓沿街围观,扔烂菜叶和鸡蛋,骂声震天;卢浚、程昱等核心党羽当场斩首,鲜血溅红了丹陛。魏党成员被连根拔起,抄家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魏府大门被贴上封条,锦衣卫搬东西搬了三天三夜。从魏进忠府里搜出的金银珠宝,堆了三个库房,光金条就有上万两,相当于国库半年的收入,萧桓没贪一分,全入了国库。转头他就下了道震动全国的圣旨,用明黄绫子书写,张贴在各州府县衙:全国免五年赋税,江南、河南受魏党迫害深的地方,额外再免三年;拨五十万两白银赈济流民,由张伏亲自督办,给流民发耕牛、种子和过冬的棉衣,让他们安心回家种地。圣旨刚贴出去,百姓就哭着喊“陛下圣明”,比过节还热闹。
收民心的戏码,萧桓演得炉火纯青。他亲自为谢渊平反,追封“忠肃公”,谥号“忠烈”,恢复其正一品太保官职,还让工部为谢渊打造金头,配着尸身下葬——谢渊的头在行刑时被斩落,找不到了,这金头既全了谢渊的“体面”,又显了他的“悔意”。他把抄没的谢家财产加倍还给谢家,还赏了谢家良田千亩,让谢渊的儿子承袭爵位。沈敬之牵头修《忠肃公传》,萧桓亲自作序,把谢渊的“忠勇”写得天下皆知,连谢渊当年的《军防策》都被刊印全国,让百官研读。陆文渊、江澈等被牵连的官员,全被召回京城委以重任:陆文渊任吏部右侍郎,掌管官员考核;江澈因精通水利,被冯衍举荐主持江南河工,负责修水渠灌溉农田。这些“忠良”的复出,都是他早就排好的戏,要的就是“帝王知错能改、善待忠良”的好名声。
萧桓开始频繁微服出巡,每次都“恰好”遇到百姓,身边只带两个随从,穿着普通的绸缎袍子,像个富商。在江南的农桑学堂,他听李董讲新麦种的好处,握着老农粗糙的手,那手糙得像砂纸,指甲缝里嵌着泥,攥着他的袖口不肯放,眼泪砸在他手背,烫得他指尖微缩。他声音沉得像酿了十年的酒:“是朕当年听了奸人谗言,错杀了谢公,也苦了你们,这是朕的错。”;在惠民药局,他看方明给穷人诊病,方明用最便宜的药材治好了老人的咳嗽,他当场赏了方明黄金百两,说“像你这样为民做事的人,就该受重赏”,还下旨提升惠民药局的药材供应,让百姓能看得起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有人特意记下来,由地方官上报朝廷,再传遍大吴的大街小巷,百姓都说“萧桓是百年难遇的贤君”。
顾彦平反复职,萧桓特意召他入宫,握着他的手道歉:“是朕偏听偏信,让你在西北受了苦,委屈你了。”顾彦感动得哭了,跪在地上说“陛下知错能改,是百姓之福”,从此对萧桓死心塌地。柳恒在河南推广新麦种有功,粮食亩产翻了倍,萧桓升他为从二品,还亲笔题了“为民做主”的匾额,派八抬大轿送过去,敲锣打鼓,全河南的人都知道柳大人受了帝王器重。他要让百官知道,跟着他、为民做事,自有重赏;让百姓知道,他这个帝王,终究是把他们放在心上的——哪怕这份“放在心上”,不过是稳固江山的手段。
重阳那天,秋高气爽,萧桓带着百官祭拜谢渊祠。谢渊祠修得宏伟,门前的石狮子是新雕的,香火旺盛。沈敬之诵读祭文,哭得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忠肃公以血警世,助陛下拨乱反正,澄清玉宇,此等忠烈,千古流芳!”百姓捧着新收的稻谷跪在祠外,堆得像小山,齐声喊“陛下圣明,谢公千古”,声音震得树叶都落了下来。萧桓亲手点燃三炷香,烟雾缭绕中,他望着谢渊的画像,画像上的谢渊目光坚毅,仿佛在看着他。萧桓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快得像月光掠过刀锋——谢渊的血,石徐的命,魏进忠的魂,最终都成了他稳固江山的垫脚石,成了他“贤明之君”的注脚,这盘棋,他赢了。
其六·权独揽
“谢魏之变”落幕,萧桓彻底独掌大吴的权柄,朝堂上再没人敢有半分异心。他没闲着,立刻开始整顿朝纲,让杨璞修订《大吴律》,特意加了“权臣专权”“阻挠言路”“宦官干政”的重罪条款,量刑比谋逆还重,规定“凡权臣私结党羽者,诛九族;宦官干预朝政者,凌迟处死”;把兵部权力拆成三块,蒙傲掌军权,管调动兵马;秦昭掌军政,管粮草军饷;邵峰掌边防,管边疆防御,三人互不统属,直接对他负责,谁也不能独大;内阁阁老从五人增至七人,分掌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事务,相互监督,有大事必须七人商议一致才能上奏,避免一人专断。他绝不会再让任何臣子,有谢渊那样威胁皇权的机会,这江山的权柄,只能牢牢攥在他手里。
政治上,他沿用沈敬之的选贤令,在全国开设考场,选拔寒门士子入朝,打破世家大族对朝堂的垄断,不少穷书生凭借才华当了官,感激涕零,对他忠心耿耿;杨启主持的“贤才跟踪簿”每月考核官员,贪腐者一律下狱,连皇亲国戚都不例外,有个亲王的管家贪了赈灾银,被他下令处死,亲王求情都没用,朝堂风气一清。经济上,柳恒推广的新麦种在全国普及,粮食亩产翻了倍,百姓再也不用饿肚子;王砚的盐课改革成效显着,盐税收入增了五成,国库充盈;江南漕运繁荣,苏州码头的漕船排到看不见头,船工号子声震得水纹乱颤,挑着丝绸的货郎挤过人群,喊着“上等杭绸,官家都爱穿”,银钱叮当声混着笑声,飘出半条街,苏州成了全国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军事上,赵烈在西北筑了百里烽火台,每隔十里一座,台上的狼烟一升,半天就能传到京城,鞑靼人试过几次想越界,都被早有准备的守军打了回去,三年不敢再靠近边境半步;吴岳推行“士兵优抚制”,伤残士兵能入军营附属的养老院,每月有俸禄,战死士兵的家属能领足额抚恤金和良田,军心比铁还硬,士兵们都说“愿为陛下战死沙场”。大吴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政治清明,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集市上的货物琳琅满目,连乞丐都能讨到吃的。各地的“祥瑞”不断上报,有嘉禾生、有麒麟现,人人都称颂“萧桓是百年难遇的贤明之君”,史书上的“萧桓盛世”,就此拉开序幕。
深夜的御书房,只有一盏孤灯亮着,灯油燃得安静,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巨大的龙影。萧桓翻着谢渊的《君道策》,书页泛黄,上面“君者舟也,民者水也”的批注,被他用朱笔圈了一圈又一圈,墨痕叠着墨痕。他拿起谢渊留下的玉珏,是当年谢渊被贬前托人送来的,上面刻着“以民为镜”,玉质冰凉,指尖摩挲着纹路——他从来不是镜中那副“贤君”模样,他是执镜的人,镜照民心,也照权术,照得清谁该当棋子,谁该被舍弃,谁该用来装点他的盛世。谢渊的忠、石徐的贪、魏进忠的奸,都是他棋盘上的子,用完即弃,不留痕迹。
萧桓望着窗外的月光,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御案上,照亮了那半卷《军防策》。他轻声道:“谢公,石崇,徐靖,魏进忠,你们都没输,只是输给了朕,输给了这至高无上的皇权。”御座后的龙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他深不可测的帝王心——铁血除奸是真,惠民安邦也是真,但所有的“真”,都只为一个目的:大吴的权,只能握在他萧桓一个人手里,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要姓萧。他拿起朱笔,在《君道策》的末尾写下“权者,天下之纲也”,墨汁浓黑,穿透纸背。
片尾·帝弈终章
六载权弈,始于一场精心策划的构陷,终于一次滴水不漏的独揽。谢渊的忠,是他用来引蛇出洞的香饵,用忠臣的血,激起百官的愤懑,也让石徐的构陷“顺理成章”;石徐的贪,是他用来稳固朝局的楔子,用权臣的专横,填补权力真空,也让他们的灭亡“大快人心”;魏进忠的奸,是他用来清扫残局的扫帚,用阉党的恶,承接所有民怨,也让他的收网“名正言顺”。他以谢渊为饵,钓出石徐这两条恶狼,让他们自相残杀;以石徐为靶,养肥魏进忠这只恶犬,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最后以魏进忠为祭品,收尽天下民心,让自己坐稳帝王宝座——每一步都算到了极致,每一步都踩着血与泪,却也每一步都通向了他想要的盛世。
他的每一步都算无遗策:让谢渊权倾朝野,是为了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死得“理所当然”,连沈敬之都没法为他辩解;让石徐肆意妄为,是为了让他们踏上死路,灭得“大快人心”,
萧桓最终成了大吴最有权势的帝王,史书上工工整整写着他“铁血除奸,仁政安民”,写着谢渊“忠烈殉国”,写着石徐魏“奸佞伏诛”。没人知道紫宸殿的深夜,帝王摩挲着谢渊的血痕,眼底没有半分悔意,只有胜券在握的冰冷——这江山,终究是他的,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只姓萧。
卷尾·权术启示
“谢魏之变”从来不是权臣与帝王的博弈,是帝王对权臣的一场精准猎杀。萧桓用一场环环相扣的连环计,清除了所有权力障碍,还顺手塑造了自己“知错能改、为民做主”的贤君形象——这才是最顶尖的权术:以奸制奸,借刀杀人;以血立威,震慑朝野;以仁收心,稳固江山。
历史记住了谢渊的忠,石徐的恶,魏进忠的贪,却偏偏忘了萧桓藏在幕后的那只手。他用一场血淋淋的权斗证明:帝王的权力,从来不是来自仁慈,而是来自精准的算计——知道谁该用,谁该杀;知道什么时候放权,什么时候收网;知道如何让百姓恨奸佞,更知道如何让百姓爱自己。
“治国必先固权,固权必先除患,除患必先借力”,这才是萧桓留给后世的真启示。所有的“贤明”与“铁血”,所有的“忏悔”与“恩赐”,都不过是帝王巩固权力的工具。而那万里江山,终究是握在最会下棋的人手里——不是最忠的,不是最狠的,是最会算计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