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风,是带着牙齿的。
它卷起粗粝的砂砾,抽打在脸上,留下细微却密集的刺痛感,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在皮肤上跳舞。
空气干燥得能吸干肺里最后一丝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沙尘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紧,忍不住想咳嗽。
浓烈得化不开的硝烟味、尸体烧焦的蛋白质糊味、血腥的铁锈味、骆驼粪便的臊臭……
以及一种类似硫磺混合着腐朽油脂的诡异气息……
数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鼻腔和胸口,几乎令人窒息。
新修的水泥官道如同一条灰白色的巨蟒,顽强地蜿蜒在莽莽黄沙之中,将混乱喧嚣的战场后勤节点与后方勉强连接起来。
车马人流川流不息,车轮碾过坚实路面的“隆隆”声、骡马的嘶鸣、民夫的号子、伤兵的呻吟、军官的呵斥……
各种声音汇聚成一片巨大的、令人烦躁不安的噪音海洋。
江林悦一身不起眼的商队护卫装束,脸上覆盖着厚厚的防风沙巾,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快到大营时,江林悦在隐蔽的地方从空间拿出SUV越野,驱车前往,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死死锁定了前方那座依托着一片巨大风蚀岩山建立的临时营垒——
齐盛军的前锋大营。
营垒上空,几缕尚未散尽的硝烟如同垂死的黑龙,扭曲着升向铅灰色的天空。
就在这时,一阵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闷而极具压迫感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呜——嗡——!”
这声音低沉、浑厚、稳定,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独特质感,瞬间盖过了营垒附近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辆通体漆黑、线条硬朗流畅、形如钢铁巨兽般的“怪物”,正以远超任何骏马的速度,卷起滚滚黄沙,沿着官道呼啸而来!
它那巨大的、包裹着奇特花纹橡胶的轮子,毫不留情地碾过路面的碎石和散落的兵器碎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车体覆盖着厚厚的沙尘,却依然掩盖不住其本身冷硬的金属光泽和难以言喻的威慑力。
“铁…铁甲妖车?!”
营门守卫的士兵骇然变色,下意识地握紧了长矛,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庞大、不用牲畜拉动却能狂奔的金属造物!
“放行!是鹰卫密使!”
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营门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排众而出,正是满身征尘、眼窝深陷却精光四射的江林泉!
他显然提前收到了最机密的鹰讯,但亲眼看到这钢铁巨兽,眼底深处依然掠过难以掩饰的震撼。
他挥手下令,守卫们慌忙搬开拒马。
“嘎吱——”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沉重的SUV越野精准地停在江林泉面前不足三尺之地,卷起的沙尘扑了他一身。
驾驶室的车窗无声降下,露出一张江林泉刻在骨子里的、此刻却易容成普通青年男子的脸庞。
“将军,您定的‘货’到了。”
江林悦的声音刻意压低沙哑,却带着一丝只有江林泉才能听出的戏谑和关切。
江林泉喉头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要是小时候 ,一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扑到阿姐怀里,哭个天昏地暗……。
现在,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而急促的命令:
“跟我来!”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营地深处一座被严密把守的巨大岩洞——临时改建的指挥所和军械库。
车门打开,一股混合着皮革、机油和轻微硝烟(来自空间内武器)的独特气味扑面而出。
江林悦矫健地跳下车,动作利落,随手关上车门,那沉闷的“砰”声在相对安静的岩洞入口显得格外清晰。她快步跟上江林泉。
一踏入相对阴凉的岩洞,隔绝了部分风沙和噪音,但空气中弥漫的汗味、血腥味、药味、皮革铁锈味以及潮湿岩石的土腥气更加浓郁地包裹上来。
洞壁上插着火把,橘黄色的火焰跳跃着,在两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江林泉猛地转身,一把抓住江林悦的手臂!
他的手掌粗糙、滚烫,带着沙砾摩擦的质感,力量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后怕、狂喜、难以置信和深深的责备。
“阿姐!你…你怎能亲身犯险?!这里是绞肉场!”
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像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压抑不住的怒火:
“鬼工坊虽毁,但西戎残部疯如恶狼!流矢、陷阱、毒烟…万一…”
他不敢再说下去,抓着江林悦手臂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传递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恐慌。
江林悦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的灼热和细微的颤抖,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汗味、以及一种长时间未清洗、混合着尘土和铁锈的疲惫气息。
她没有挣脱,反而伸出另一只手,覆盖在他紧握着自己手臂的手背上。
她的手微凉,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
“阿泉,”
她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槐心虽毁,鬼工坊的阴寒之气却让我心悸。我不亲眼看着你平安,在京都寝食难安。”
她目光扫过江林泉布满血丝的眼和干裂起皮的嘴唇,眉头微蹙。
“你多久没合眼了?嘴唇都裂出血了。”
她反手从随身携带的皮质水囊里(实则是空间转移),倒出小半杯清澈的液体。
那水在火把下折射出奇异纯净的光泽,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甘甜气息,瞬间冲淡了周遭浑浊的空气。
“喝掉。”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江林泉愣了一下,看着那杯水,喉结剧烈地滚动。身体的极度干渴瞬间压倒了所有情绪。
他几乎是抢过杯子,仰头“咕咚咕咚”几口灌下!
冰凉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仿佛干涸龟裂的土地被清泉浸润。
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凉之意顺着食道扩散,直冲疲惫欲裂的头顶,让他昏沉胀痛的脑袋都为之一清!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着水汽和一丝满足的叹息。紧绷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了一瞬。
“鹰卫押送的‘雷火’到了吗?”
江林悦收回杯子,直接切入正题。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岩洞深处堆放的物资和周围士兵疲惫但警惕的脸庞。
“到了!”
提到这个,江林泉精神一振,眼中疲惫被兴奋取代。
“半个时辰前刚到!已经分发下去!那东西…阿姐,简直是神物!
昨夜一次反夜袭,几颗‘雷火’丢过去,火光冲天,声如霹雳!
西戎人以为天罚,瞬间就溃了!比之前那些爆破筒强十倍不止!弟兄们士气大振!”
他语速飞快,带着一种战场指挥官的亢奋,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身上那股混合着硝烟和血腥的杀伐之气更加浓烈。
江林悦点点头,脸上并无太多波澜,仿佛这结果理所当然。
她走到SUV庞大的车身旁,手指在冰冷的、沾满沙尘的车门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鬼工坊残骸,还有西戎残部的动向,详细说与我听。
尤其是……那棵‘槐心’被毁后,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能量残留?或者……不寻常的寂静?”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危险的敏锐。
她想起了太皇太后宫里的无人机,想起了那背后可能更深的勾连。
摧毁槐心是胜利,但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她必须亲自确认,那股阴寒腐朽的根源,是否真的被彻底拔除。
岩洞外,风沙依旧呼啸。
而洞内,摇曳的火光下,姐弟二人低声而快速地交流着战场最核心的机密和最深沉的忧虑。
SUV庞大的钢铁身躯静静矗立在一旁,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现代工业的冰冷力量感,与这原始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却又成为他们此刻最坚实的倚仗。
空气中,血腥、汗臭、土腥、皮革、机油、还有那杯水的清冽余味……各种气息交织缠绕,构成一幅铁血与权谋、亲情与守护的复杂画卷。
而江林悦的直觉告诉她,这片看似被肃清的战场之下,潜藏的暗流,远比表面的风沙更加汹涌。
那异常的寂静,或许就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