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厅内的死寂,仿佛被叶无道手中簌簌落下的乌木槌屑冻结了。针落可闻的真空里,唯有全息屏幕上那张被八国联军士兵踩踏的龙旗,无声地燃烧着屈辱的火焰。惊愕、愤怒、羞耻、茫然…无数种情绪在西装革履的“文明人”脸上凝固、扭曲。血枭的脸庞铁青如生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死死钉在叶无道挺拔如松的背影上,几乎要喷出毒焰。克罗索董事浑身颤抖,指着屏幕语无伦次地嘶吼:“非法!这是恐怖主义!保安!控制他!”
叶无道却对身后的滔天巨浪置若罔闻。他缓缓摊开手掌,任由最后几片深色的木屑飘落,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拂去历史的尘埃。他没有再看那幅被囚禁在玻璃罩中的《女史箴图》,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一张张失色的面孔,最终落在那无声控诉的屏幕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如渊,有痛惜,有冷冽,更有一股足以让任何人心悸的威严。随即,他转身,深青色的中山装衣袂在死寂的空气中划开一道无形的涟漪,迈步,朝着那扇他进来的、不起眼的员工通道走去。
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道,无人敢拦,无人敢言。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打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也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如同宣告一个旧秩序的崩塌。
“拦住他!不能让他走!”血枭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嘶哑冰冷。几名反应过来的安保人员如梦初醒,壮着胆子试图上前。
叶无道甚至没有回头。他身旁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骤然扩散!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安保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铜墙铁壁,闷哼一声,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铺着厚地毯的地面上,连挣扎都来不及便晕厥过去。
死寂!更深沉的死寂!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看向叶无道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脚步未停,身影没入那扇幽暗的门后,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狼藉、惊魂未定的众人,以及屏幕上那面刺眼的破碎龙旗。
***
三条街外,梅费尔区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里,“渡鸦之巢”酒吧的霓虹招牌在伦敦潮湿的夜色中散发着迷离的光晕。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门内是另一个世界:爵士乐慵懒地流淌,雪茄烟雾与威士忌的醇香暧昧地纠缠,衣着考究或放浪形骸的客人低声交谈,光影在深色胡桃木吧台上跳跃。
吧台最显眼的位置,坐着一个与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其中的男人。楚狂歌。他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皮夹克,敞着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不羁地垂在额前。他面前一字排开七个空掉的威士忌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第八个厚底杯里荡漾。他正举着第九杯,目标明确地伸向吧台内侧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马甲、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白人男子。
“杰森!亲爱的朋友!”楚狂歌的嗓门盖过了爵士乐,带着浓重的醉意,却又有种奇异的穿透力,“为了大英博物馆…呃…那该死的安保系统!干杯!它就像我前女友的心一样,又冷又硬又难搞!哈哈哈!”
被他称为杰森的男人,正是大英博物馆安保部部长,杰森·霍普金斯。他脸色微红,眼神也有些迷离,显然也喝了不少,但职业的警惕性仍在。他勉强举起自己的酒杯,敷衍地碰了一下:“楚,你的比喻…一如既往的糟糕。安保系统是完美的,不容置疑。”
“完美?哈!”楚狂歌夸张地大笑,引来旁边几道不满的目光,他毫不在意,一口闷掉杯中近半的酒液,辛辣感让他眯起了眼睛,随即重重将杯子砸在吧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杰森,我亲爱的杰森!完美的东西最怕什么?最怕意外!比如…呃…比如你那个宝贝女儿,艾米丽,上周是不是在学校摔了一跤?膝盖都磕破了吧?啧啧,真让人心疼…”
杰森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僵,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一丝酒意被惊得无影无踪:“你…你怎么知道?!”艾米丽摔跤的事,只有他妻子和他知道,连学校老师都没通知!
“我?”楚狂歌醉眼朦胧地打了个酒嗝,身体晃了晃,凑近杰森,压低了声音,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神秘兮兮的意味,“我是谁?我是楚狂歌!掐指一算,什么不知道?我还知道…嗝…你那宝贝女儿喜欢隔壁班的杰克小子,天天在日记本里画小心心呢!”
杰森的脸色彻底变了,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女儿是他的软肋,更是他最大的秘密和担忧!楚狂歌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楚狂歌的手臂,力道很大:“你调查我?!你想干什么?!”
“调查?不不不!”楚狂歌拨开他的手,又灌了一大口酒,眼神似乎更加涣散,身体几乎要滑下高脚凳,“我楚狂歌行走江湖,靠的是…是缘分!是…呃…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本事!懂不懂?这叫…叫相面!懂不懂?看你印堂发黑,子女宫有损,就知道你家小宝贝肯定有磕碰…至于那小子嘛…”他嘿嘿一笑,带着点猥琐,“小姑娘的心思,都写在眼睛里呢!我这双招子,亮着呢!”
他这番半真半假、神神叨叨的醉话,配合着精准戳中要害的信息,瞬间瓦解了杰森紧绷的神经。一个醉醺醺的东方人,难道真的会什么神秘的东方相术?他宁愿相信是这个疯子误打误撞!巨大的心理冲击和被酒精麻痹的理智,让杰森失去了判断力,只剩下对女儿隐私暴露的极度恐慌和一种莫名的、想要倾诉的冲动。
“Fuck!”杰森低骂一声,烦躁地扯了扯领结,抓起自己的酒杯猛灌了一口,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楚狂歌看在眼里,醉眼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清明。他适时地又递过去一杯满满的威士忌,自己也端起一杯:“喝!杰森!一醉解千愁!让那些该死的意外见鬼去吧!为了安全!为了…为了没有该死的意外!”
“为了没有意外…”杰森喃喃地重复着,眼神彻底迷离了。在酒精和巨大心理压力的双重催化下,他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他趴在吧台上,凑近楚狂歌,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病态的倾诉欲:“安全…楚…没有绝对的安全…系统…再完美的系统…也有弱点…就像人…就像艾米丽…她摔跤的地方…就在…就在监控的死角…该死的死角…”
楚狂歌醉醺醺地拍着他的背,像一个最贴心的酒友:“死角…嗝…该死的死角…在哪儿都有…你们那博物馆…那么大…肯定也有吧?”
“有…当然有…”杰森的声音含混不清,头几乎要埋进臂弯,“库房…那个老库房…维多利亚时代的破玩意儿…通风管道…废弃的…通到…通到地下储藏室…没人管…只有…只有我知道…图纸…在我办公室…第三个抽屉…密码…艾米丽的生日…”
楚狂歌的身体似乎彻底软了,脑袋“咚”的一声磕在光滑的吧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像是彻底醉死过去。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艾米丽…好名字…生日…快乐…” 吧台后的酒保瞥了一眼,见怪不怪地摇摇头。
就在这时,酒吧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普通外卖员制服、戴着鸭舌帽、面容敦厚的年轻华人快步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个印着“百草堂”字样和八卦图案的保温袋,散发着淡淡的中药苦香。他目光快速扫过嘈杂的酒吧,径直走向吧台,停在楚狂歌旁边,用带着点北方口音的普通话低声道:“先生,您点的养肝明目汤到了,趁热喝效果好。” 正是王小石。
趴在吧台上的楚狂歌,埋在臂弯里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他像是被吵醒,极其费力地、摇摇晃晃地抬起头,醉眼惺忪地看了一眼王小石,又看看他手里的保温袋,含糊地骂了一句:“操…谁他妈…点这苦玩意儿…”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极其“笨拙”地伸手去接保温袋,手指似乎不经意地拂过吧台光滑的木质表面。
就在他手指掠过刚才脑袋“磕”到的地方时,异变陡生!
四名一直分散在酒吧角落、看似普通顾客的彪形大汉,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暴起!他们动作迅捷,训练有素,呈合围之势,从不同方向扑向楚狂歌和王小石!目标明确——那个印着中药标识的保温袋!显然是血枭布置在杰森身边的暗哨!
劲风扑面!王小石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就要后退护住保温袋。
“吵死了!”一声带着浓重醉意、却如同虎啸般的低吼炸响!
前一秒还烂醉如泥、连保温袋都拿不稳的楚狂歌,后一秒眼中醉意瞬间被一种狂放不羁的凌厉精光取代!他坐在高脚凳上的身体甚至没有完全站起,只是手腕闪电般一翻!
“嗖!嗖!嗖!嗖!”
四道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
没人看清他动作的细节,只看到四道微弱的乌光如同瞬移般激射而出!快!准!狠!
“噗!噗!噗!噗!”
四声沉闷的、如同钝器刺入朽木的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
那四个扑到一半的彪形大汉,身体猛地僵直在原地!他们的动作被定格在极其怪异的姿势,如同四尊突然失去动力的雕像。每个人肩窝下方一寸、一个极其刁钻、足以瞬间截断手臂神经传导的位置,赫然插着一根筷子!普普通通的、酒吧里常见的黑色檀木筷子!筷子尾部还在微微震颤,深入肌理,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
更骇人的是,其中一根筷子在穿透目标后,余势未消,“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坚硬的胡桃木吧台边缘!直没入柄,只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孔!入木足有三寸深!仿佛那不是木筷,而是精钢打造的弩箭!
整个酒吧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爵士乐还在播放,但所有客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惊恐地看着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幕。那四个大汉僵立了几秒,才像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知觉,只剩下身体无意识地抽搐。
楚狂歌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脸上又挂回了那副醉醺醺、混不吝的表情。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四人,一把从惊魂未定的王小石手里“夺”过保温袋,动作粗鲁地拉开拉链,看也不看就将里面几个装着温热汤剂的密封小药包胡乱塞进自己皮夹克的内兜,顺手将那张从杰森口袋里顺出来的、折成小方块的泛黄旧图纸,飞快地塞进了保温袋底部原本放置药包的空隙里。
“妈的…苦药…真他妈晦气…”他嘴里骂骂咧咧,将保温袋胡乱塞回王小石怀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王小石一个趔趄,“小子…送你的…醒醒酒…滚吧…别妨碍老子…喝酒…”
王小石只觉得手里一沉,瞬间明白了。他压下心头的震撼,迅速拉好保温袋拉链,将袋子紧紧抱在怀里,对着楚狂歌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稳,迅速消失在酒吧门口迷离的夜色中。
楚狂歌这才像是耗尽了力气,重新重重地趴回吧台,脸埋在臂弯里,发出响亮的鼾声。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现的雷霆手段,只是所有人的幻觉。
只有那根深深嵌入吧台边缘三寸的乌木筷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兀自散发着令人心胆俱寒的余威。旁边,安保部长杰森·霍普金斯早已烂醉如泥,人事不省,对刚刚发生在眼皮底下的惊变毫无所觉。
楚狂歌的鼾声里,隐隐约约,似乎哼着一句荒腔走板的古老唱词:“…大江东去浪千叠…驾着这小舟一叶…又…又不是…关张…无…无业…”(注:改编自关汉卿《单刀会》曲词)
狂歌当饮,图已离巢。风暴,在无声中酝酿,只待雷霆万钧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