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环一家私人会所里。
亨利·凯瑟克,那张曾经在财经版块上意气风发的脸孔,此刻像是被九龙仓那场惨败的硝烟熏染过,蒙着一层洗不净的阴鸷。
皱纹如刀刻般深陷在眼角眉梢,昔日锐利的蓝眼睛,如今浑浊得像风暴来临前的海面。
他指间夹着一根粗壮的雪茄,猩红的火头在昏暗中明灭。每一次吞吐,浓白的烟雾都翻滚着,缠绕着他,却无法驱散那份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意。
他对一个名叫沈浪的华人搅局者,深入骨髓的忌惮与恨意。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竟敢在九龙仓的股市战场上,悍然撕咬怡和这头巨兽,生生从他们视为禁脔的帝国版图上,剜下血淋淋的一块肉!
这不仅是财富的损失,更是整个英资集团在香江百年统治秩序上,被一个华人狠狠扇响的耳光。这是耻辱!
坐在他对面的,是香江警务处副处长罗伯逊。他背脊挺直,姿态松弛地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搭在铺着雪白亚麻桌布的桌沿。
他的脸色平静,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偶尔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评估猎物价值的精光。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水晶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晃荡,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声响。
他啜饮了一口,喉结滚动,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凯瑟克脸上那压抑不住的躁动与杀机。
“罗伯逊,”凯瑟克的声音低沉,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怒意。“那个沈浪……”他猛地吸了一口雪茄,烟头的火光骤然炽亮,映亮了他眼底翻涌的狠戾,“他这个阴沟里的老鼠,咬了我们一口,然后带着他的战利品,大摇大摆地活在阳光下!怡合的脸面,大英帝国的脸面,被丢在地上践踏!董事会那群老家伙……他们快把我的办公桌拍碎了!”
他重重地将雪茄摁在面前沉重的紫水晶烟灰缸里,猩红的火头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彻底熄灭,只留下一截扭曲的、丑陋的灰烬,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凯瑟克抬起眼,目光直直刺向罗伯逊那张不动声色的脸。
“他必须消失。”凯瑟克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每一个字都带着钢铁碰撞般的重量砸在寂静的空气里。“香江,不能再有他呼吸的空气。”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浪潮涌向对面,“我需要一个结果,一个彻底、干净、能让人闭嘴的结果。”
罗伯逊的手指停止了在杯壁上无意识的摩挲。
他抬起眼,迎向凯瑟克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罗伯逊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了然。
“亨利,”罗伯逊的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波澜,“香江,自有它的规矩。”
他伸出保养得宜、指节分明的手,姿态优雅地抚平了西装袖口上一道根本不存在的褶皱。指尖不经意地掠过袖口处那枚小小的、却异常夺目的纯金狮头袖扣。
他的动作缓慢而刻意,“维持这些规矩,保障良好的秩序……尤其当它涉及到一些……过于活跃的、破坏了平衡的元素时,”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凯瑟克,“需要动用特殊的资源,承担额外的风险。”
他重新端起酒杯,冰块再次轻响,“而资源,总是有价的。风险,更需要足够的补偿来平衡。”
那枚金袖扣在他指腹下微微转动,像一个无声的筹码,一个赤裸裸的暗示。
凯瑟克盯着那枚袖扣,又缓缓抬起视线,对上罗伯逊那双毫无温度的灰眼睛。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洞悉了游戏规则的鄙夷与确认。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拿起桌上的水晶醒酒器,为自己重新倒了大半杯深红色的红酒。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昂贵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未能浇灭心头的火焰,反而更像添了一把柴。
“规矩?”凯瑟克放下酒杯,杯底重重磕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无笑意的、近乎狰狞的弧度,目光死死锁住罗伯逊。“好,很好。我们当然尊重‘规矩’。”
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带着浓浓的讥讽。“说说你的‘方案’,副处长先生。怎么让这只……碍眼的虫子,‘消失’得符合你们的规矩?”
罗伯逊仿佛没听出那刻骨的讽刺,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姿态显得更加放松,甚至带上了一丝掌控者的从容。他放下酒杯,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腹前,指尖轻轻点着。
“方法有很多种,亨利。”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份枯燥的警务报告,“香江的街道并不总是安全的,尤其深夜,尤其对于那些树敌太多、得意忘形的人来说。一辆失控的货车,一条湿滑的山路转角,一次意外的失足……悲剧每天都在上演,令人扼腕。”
他灰蓝色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清晰地倒映着凯瑟克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意外,往往是最容易接受、也最难以追查的结局。它……符合自然规律,不是吗?”
他停顿了一下,给凯瑟克足够的时间去想象那“意外”的血腥画面。看到对方眼中那丝一闪而过的满意,罗伯逊才继续,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滑行的嘶嘶声:
“如果……意外过于巧合,或者我们需要一个更……具有说服力、更能彻底摧毁其名誉和根基的结果,”
他微微前倾,声音几不可闻,“那么,‘违禁品’是一个高效的选择。一次精准的‘情报’引导下的搜查,在他的住所、办公室,甚至是他那辆新买的豪华轿车里,‘意外’发现一些……绝对不该出现在他手里的东西。比如,足够让法官毫不犹豫敲下重锤分量的海洛因,或者几支未经登记的、火力强劲的自动武器……”
罗伯逊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职业化的弧度,“人赃并获,铁证如山。舆论会瞬间将他撕碎,无论他之前有多少光环。他将不再是英雄,而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个在赤柱监狱里慢慢腐烂的毒贩或者军火贩子,比一个死去的商人,更能警示后来者,更能……维护我们珍视的秩序。您觉得呢?”
凯瑟克听着,脸上的阴鸷逐渐被一种混合着残忍和快意的神情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