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北地的骚乱和北戎无关,而是青云会做的。
现在时局敏感,所以叶绯霜决定亲自回去镇压,省得让朝中小人找到由头,说她和青云会勾结,到时候又是麻烦。
赶了一半的路程,在驿馆修整时,叶绯霜得到了京中传来的消息——宁明熙准备放陈宴了。
“太好了。”叶绯霜十分高兴。
萧序来找叶绯霜时,她正在絮絮叮嘱传信的人:“陈宴肯定吃了苦,多找些好大夫,势必要照顾好他,不要急着赶路。而且不要把风声传出去,陈承安开罪的人不少,我怕陈宴有麻烦,一定一定要把他平安带到北地。”
她想了想,又亲笔写了一封信:“把这个带给陈宴,他看了一定会高兴的。”
萧序绷紧了唇角。
陈宴又要来和自己抢阿姐了。
来了就再也不走了。
以后阿姐身边就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一想到往后的几十年,阿姐要把最少一半的注意力都分给陈宴,萧序就受不了。
他已经习惯并且享受这几年,阿姐身边只有他一个人的日子。
谁也不能和他抢阿姐,谁也不行。
萧序心跳急促,眸光阴鸷,咬得后槽牙咯嘣作响。
他拦住了那名传信的人,索要叶绯霜给陈宴的那封信。
信使以为长公主要让这位萧公子亲自传信,于是给了他。
萧序看完那封满怀关切的信,脸色更难看了。
快到北地时,叶绯霜又接到了一份急报,说距此地四百里的澄州有一波流匪作乱。
萧序立刻请命:“阿姐,我去吧。”
这些年萧序没少处理这种事,每次都办得很漂亮,于是叶绯霜同意了:“好,你先带二百人去,不够再传信给我,注意安全。”
萧序朝她灿烂一笑:“阿姐放心。”
但萧序很快就找理由和那些人兵分两路,他自己转道回京城了。
——
陈宴见到了叶绯霜派来接应他的人。
他心中欢喜,他就知道霏霏不会不管他的。
她说过:霏霏公主保护你。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他亦不想死。
他远没活够,他想陪在她身边。哪怕不能再和她守望相助,也要和她风雨同舟。
接应的人见他气息奄奄,劝慰他道:“陈公子好好歇吧,说不定等您醒来,咱们就见到殿下了。”
接下来几日,陈宴陷入昏迷,高热反复不退,情况很是凶险。
接应的人商议后决定等他情况好些再上路,省得路途颠簸加重他的伤势。
忽然,一人风尘仆仆走了进来,他们惊道:“萧公子?”
萧序一眼就看见了昏迷中的陈宴。
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牢中的磋磨非但没有把他变得不人不鬼,反而增添了许多病态的羸弱。
好一个病美人,要是让阿姐看见,不知道又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一想到阿姐会心疼他,萧序心中就醋意翻腾。
他想杀了陈宴。
但是又听说,活人永远都比不过死人。
他可不想永远都差陈宴一截。
更不想阿姐一辈子都念着陈宴。
要是能让阿姐讨厌陈宴就好了。
萧序阴鸷地盯着陈宴,还真让他琢磨出个主意来。
他是叶绯霜身边的人,所以那几名心腹对他没有任何怀疑。
所以,萧序很简单就能杀掉他们。
他带着陈宴离开了京城,却没有往西走,而是往北,经过了龙脊关,很快就到了大昭和北戎的边境。
他找了个商队,给了笔银子,指着身后的马车说:“送去北戎王城,给北戎二王子山虏,说……这是大昭宁昌长公主给他的礼物。”
望着远去的商队,萧序终于觉得胸中的郁结之气散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和他抢阿姐了。
他在阿姐身边这么多年,和阿姐亲密无间,对阿姐惟命是从,这是第一次违背阿姐的意愿。
若萧序知道他这个举动会带来后边那么多事,他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可是他并无法预知未来。
此时此刻,他只以为自己最多就是犯了个小错而已。
——
意识一点点聚拢,眼皮仿佛有千斤重,陈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掀开一条缝隙。
钻入鼻中的气息奇怪又陌生,似乎混杂着社畜的膻臊。
视线艰难地转动,他看见了刻着繁复花纹的墙壁,上边挂着牛头和金刀,铁烛台上的蜡烛正燃烧着,烛光摇曳。
最后,他看见了几步开外的人。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壮硕的男人,穿着厚毛兽皮,背对着他,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一柄宝剑。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转过头来。
他肤色深黑,五官锋利粗犷,眼睛却带着点淡淡的绿,整个人透露着威猛悍利。
陈宴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刹那冻住了,宛如坠入冰窟。
北戎二王子山虏!
山虏手中拿着的,正是陈宴的贯日长虹——宁明熙释放他时,把这柄剑一并还了他。
陈宴任何淡然从容都维持不住了,难得露出惊惧之色。
这是哪里?
看出了他的疑惑,山虏道:“这是路林。”
路林……北戎王城!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回北地的路上,遭遇北戎人了吗?
山虏接着说:“你们昭国那位宁昌长公主把你送给了我。”
陈宴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许久,他才听到自己颤抖的嗓音:“不可能。”
山虏欣赏着他血色尽褪的脸和骤然放大的瞳孔,笑容咧得更开,露出了森白的牙齿:“若不是她相送,你怎么会在这里?”
北戎在大昭亦有探子,所以他自然知道陈家发生的事。
而且山虏一直没忘了陈宴,这人当年可给过他一箭。箭头上的一块铁片现在还嵌在他身体里,时不时地折磨着他。
“你们那位宁昌公主,真是心狠手辣。”山虏的每个字都像钉子,狠狠钉入陈宴脑中,“陈家没了,你也没用了,她就不要你了,还做个顺水人情送来老对手这里,榨干你的最后一点价值。”
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陈宴:“喏。”
陈宴接过一看,瞳孔巨震。
纸上的字虽然只有简短的一行,但是他认得清,这是叶绯霜的字!
上边写着:把一箭之敌送给二王子消气,望两国和平。
“不……”一声不成调的嘶哑单音从陈宴喉间挤了出来,微弱得像是濒死兽类的哀鸣。
不、不是这样的。霏霏她不会……她怎么可能……
可是陈家的倒台,他如今的处境,陌生的敌营,这封亲笔信……所有的一切拧成了一股冰冷黏腻的毒浆,蚕食着他摇摇欲坠的信念。
他一直坚信她会来救他,可现在,他那些坚信像个笑话。
也是,他从来都没有被她选择过。
和萧序比,和寒夜营的人比,他从来都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他身轻命贱,所以又一次被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