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没有持续太久。饥饿,是比任何首领的威严,都更具说服力的力量。当豹哥试图用武力,强行镇压以刀疤为首的“求生派”时,整个黑风寨,彻底陷入了内乱。病弱的身体,限制了他们厮杀的规模,却放大了其中的混乱与绝望。刀光剑影,在寨中零星地亮起,伴随着的,是虚弱的嘶吼和痛苦的呻吟。他们不再是为了抢夺地盘或财宝而战,仅仅是为了“谁该死,谁该活”这个最原始的问题。
豹哥,终究是这群亡命之徒中最凶悍的一个。他亲手砍翻了带头反抗的刀疤,以及另外两三个小头目。但他的身上,也多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当他浑身浴血,站在尸体中间,环顾四周时,发现,还愿意站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个,同样满脸惊惶的死忠。而更多的人,则趁着混乱,四散奔逃,消失在了周围的山林里。一个曾经号称有两百多号人的山寨,在不到五天的时间里,土崩瓦解。
他赢了,却又像输掉了一切。他看着空荡荡的寨子,和那几个面如死灰的手下,心中第一次,生出了真正的、并非源于鬼神的、纯粹的恐惧。他意识到,自己,被孤立了。
就在此时,一股浓烟,毫无征兆地,从山寨的上风口,滚滚而来。这烟,并非黑色,而是一种诡异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灰白色。它来得又快又急,像一道移动的墙壁,瞬间就将整个山寨,笼罩其中。
“咳咳……这是什么烟?”一个喽啰,被呛得眼泪直流。
“快!用湿布捂住口鼻!”豹哥的反应还算快,他嘶吼着下达指令。但已经太晚了。这烟雾,不仅仅是遮蔽视野那么简单。一股奇异的、带着泥土和腐木气息的味道,钻入他们的鼻腔。紧接着,他们的脑海中,开始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
一个喽啰,惊恐地指着身边的同伴,尖叫道:“鬼!狼七哥!你……你回来索命了!”他挥舞着刀,不顾一切地砍了过去。另一个喽啰,则对着空无一物的角落,不停地磕头求饶,嘴里胡乱喊着“山神爷饶命”。豹哥眼前的世界,也开始变得不真实。地面上的尸体,仿佛都活了过来,伸出腐烂的手,要将他拖入地狱。他赖以维生的凶悍与理智,在这股直接作用于神经的烟雾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混乱,达到了顶峰。残存的二十几个人,在浓烟中,开始自相残杀。他们攻击着幻觉中的鬼怪,攻击着身边的同伴,攻击着一切会动的东西。惨叫声,兵刃的碰撞声,在灰白的烟雾中,交织成一曲疯狂的死亡乐章。
山崖之上,柳清音静静地站着。她将最后一把“浓烟苔藓”,扔进了下方的火堆里。风,将这审判的烟雾,忠实地,带向了那个罪恶之地。她的脸上,没有复仇的快意,也没有杀戮的激动。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她仿佛不是在执行一场复仇,而是在完成一个自然循环。森林,正在用它自己的方式,清除掉身上的一个“毒瘤”。
凌云的意念,此刻也无比的安静。他没有下达任何指令,只是和柳清音一起,“看”着下方的一切。这个计划,从头到尾,都像是一件精密的艺术品。每一个步骤,都建立在对人性和自然规则的极致洞察之上。最终的审判,甚至不需要柳清音,亲自动手。
烟雾,持续了整整一刻钟。当它渐渐散去时,山寨中,已经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风声,再也听不到任何活人的声音。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大多数,都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只有一个身影,还摇摇晃晃地站着。是豹哥。他浑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拄着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他环顾四周,看着这满地尸骸的人间地狱,终于,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到极点的悲鸣。然后,他扔掉了手中的刀,像一个疯子一样,向着山下,狂奔而去。他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让他失去了一切的、被诅咒的地方。
柳清音看着他消失在山林中的背影,没有去追。凌云的意念,适时地响起:“让他走。”
柳清音有些不解。
“一个疯掉的、失去一切的头目,所能传播的恐惧,远比一具尸体,要大得多。”凌云的意念,带着一丝冷酷的睿智。“他会成为一个活着的传说,一个关于‘山鬼’的、最真实的证据。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轻易踏足这片区域。这,才是对你,最长久、最有效的保护。”
柳清音,在这一刻,豁然开朗。她明白了,凌云所考虑的,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复仇”,而是“根除威胁”,以及“构建未来的安全”。这是一种,超越了个人恩怨的、更高维度的智慧。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成为鬼蜮的山寨,转身,走入了森林的深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新生-的光晕。黑风寨的篇章,至此,彻底终结。而她与凌云的旅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