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申年仲夏三十夜,东海的浪花把四象塔的青铜塔身磨成了镜面时,顾青崖正拿塔基当梳妆台 —— 这玩意儿映出来的人影都带着火焰边,害他差点把眉毛当成杂草剃了。
塔灵的声音从塔顶风铃里漏出来,带着铜锈味的哈欠:“我说小祖宗,您都照了仨时辰了,再照下去,塔基都要长出青春痘了!”
“去你的!咱这是在跟塔身告别!”顾青崖抹了把不存在的面霜,后颈的火焰胎记突然烫得跟烙铁似的,“等咱走了,这塔就得替咱看着归墟,万一哪个不长眼的祖巫出来遛弯,也好有个照应。”
话音未落,塔身突然“咔嚓”响了一声。顾青崖低头一瞅,乖乖,塔基竟渗出滴青铜泪,在镜面般的塔身上晕开个“愁”字。“奶奶的!这塔咋还多愁善感上了?”他赶紧用袖子去擦,结果越擦字越大,最后变成“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也不知是哪个酸儒刻的。
塔灵的声音突然带着哭腔:“呜呜呜... 想当年咱祖师爷在碧游宫,走的时候都没这么煽情...”风铃晃得跟拨浪鼓似的,甩出半片紫袍角,上面还沾着三百年前的桂花糕渣。
顾青崖看着塔身的“愁”字,忽然想起老艄公的酒葫芦、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红孩儿的风火轮,心里头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塔灵爷爷,”他清了清嗓子,“等咱走了,您帮我盯着点火焰山,别让牛大伯把供品香蕉全偷吃了。”
“放心!”塔灵的声音突然变得中气十足,“咱早就在香蕉里掺了泻药,他要是敢多吃,准保拉得跟归墟的瀑布似的!”话音未落,火焰山方向果然传来牛吼声,吓得东海的鲨鱼都蹦出水面。
顾青崖被逗得哈哈大笑,趁机将乾坤圈往塔基上一挂:“这个圈儿您收好,没事拿真火烤烤,别让它长绿毛。”圈儿刚挂上,塔身突然爆发出万道金光,青铜泪竟化作万千心灯,飘向东海沿岸的渔村。
“这是...”顾青崖看得目瞪口呆,只见每盏心灯上都刻着百姓的笑脸,有渔村的娃娃,有火鸦遗族的老弱,还有长安城卖糖葫芦的大爷。
“笨!这是塔身吸收的人间灯火!”塔灵的声音里带着得意,“等您走了,这些灯就替您看着人间,保准比三教的监控还靠谱!”
顾青崖闻言,心里顿时踏实了。他对着塔身深深一拜,转身踏上青铜传送带 —— 这玩意儿现在成了塔的尾巴,专送他去归墟。刚走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扑棱棱”的声响,回头一看,竟是铁扇公主衣冠冢的火鸦群追来了,每只火鸦嘴里都叼着块火漆封的玉简。
“嫂嫂的信!”顾青崖赶紧接住,玉简上的火漆烫得他看见幻象 —— 铁扇公主坐在芭蕉洞,用胭脂在玉简上写字,红孩儿在旁边捣乱,把火漆抹成了小花猫脸。
“劫火非劫,灯火非灯...”他喃喃念着,忽然明白,自己远遁归墟不是逃避,而是去点一盏更大的灯。塔灵的声音从塔顶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顾小子,到了归墟别逞强,实在不行就喊咱,咱把塔拆了给您当武器!”
“知道了知道了!”顾青崖挥挥手,传送带突然加速,把他甩向归墟方向。回头望去,四象塔的灯光越来越小,最后化作海面上的一颗星,而那些心灯,正冉冉升向夜空,织成一张灯火通明的网。
踏浪而行时,顾青崖忽然觉得脚底发痒。低头一瞅,乖乖,海浪里竟漂着无数青铜小鱼,每条鱼的鳞片上都刻着“一路顺风”。“奶奶的!这归墟的鱼都会说吉祥话了?”他笑着踢了踢水,结果鱼群突然组成个字 ——“回”。
“放心吧,咱会回来的。”他对着鱼群喃喃道,后颈的火焰胎记与丹田的青铜金身同时发烫,仿佛在回应他的诺言。
也不知漂了多久,归墟的混沌炁浪渐渐清晰。顾青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一头扎进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吆喝声:“卖糖葫芦嘞!不甜不要钱!”回头一看,竟是长安城的糖葫芦大爷,坐着条青铜鲤鱼追来了,筐里的糖葫芦全是用火鸦羽毛串的。
“大爷?您咋来了?”顾青崖惊得差点掉进海里。
大爷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您走了,谁来买咱的糖葫芦?”说着,竟从筐底掏出盏贝壳灯,“这是渔村的娃娃们让俺捎的,说等您回来,要听您讲归墟的故事。”
顾青崖接过贝壳灯,灯芯上还沾着渔村的海沙。他忽然明白,自己点的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灯,而是每个百姓心里那点小小的、暖暖的星火。
“好!等咱回来,给他们讲个够!”他将贝壳灯揣进怀里,对着大爷挥挥手,转身扎进归墟的混沌里。身后,糖葫芦大爷的吆喝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万千心灯的光芒,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光阴荏苒,转眼千年。
现代,东海某考古现场。
“李教授,您看这个!”年轻考古队员举着块青铜残片,上面布满铜锈。
被称作李教授的老者接过残片,戴上老花镜:“嗯?看着像商周时期的物件...”他用刷子轻轻清理,忽然愣住了 —— 残片背面,显微镜下,竟显出一行极小的古篆:
“青崖,灯火未熄。”
老者猛地抬头,望向波涛汹涌的东海,仿佛看见千年前,那个踏浪远去的少年,正回头对他微笑。而他手中的残片,正微微发烫,仿佛有火焰在深处跳动。
“灯火未熄...”老者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传说中的引灯人,真的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