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星垣的死寂,被沉重的呼吸与压抑的痛楚取代。
云谏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距离朝露染血脸颊寸许之地。指尖微微颤抖,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心口那一点被诅咒黑针刺入的位置,没有伤口,没有流血,唯有一股冰冷、死寂、断绝一切的诅咒之力,如同亿万条细密的毒蛇,瞬间钻入他新生仙躯的每一寸血肉,缠绕上他刚刚归位、尚未稳固的神魂核心!
这诅咒并非要立刻夺他性命,而是要将他永恒地禁锢在“天煞孤星”的牢笼之中!断绝情缘,孤寂永恒!每一次心动,每一次靠近所爱,都将引动这跗骨之蛆的反噬,带来无边痛苦,甚至波及身边之人!
他深邃的眼眸中,那刚刚因归位而燃起的、如同星河初醒的神采,瞬间被一层浓重的灰败覆盖。那是对宿命的无力,是对咫尺天涯的绝望,更是对眼前人因自己而遭受重创的、撕心裂肺的心疼!
“云谏!” 朝露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他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僵直的身躯,心脏如同被那只冰冷的手再次狠狠攥紧!她不顾自己神魂欲裂的剧痛与枯竭的神力,挣扎着想要靠近他。
“别过来!” 云谏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与恐惧!他猛地收回手,如同触电般后退一步!那心口的诅咒仿佛被她的靠近引动,瞬间爆发出更加刺骨的冰冷与剧痛!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灰败如金纸。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朝露惨白的脸上移开,望向星垣破碎的虚空,身体绷紧如弓弦,压抑着痛苦与翻涌的情绪。
“星君!” 涂山月抱着昏迷的小狐狸绯烟,闪身而至,绝美的脸上满是凝重。她指尖探出,一缕精纯的妖力小心翼翼地靠近云谏,却在距离他身体尺许处,便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排斥力狠狠弹开!那诅咒之力,已然形成了一层隔绝生机的绝对屏障!“好恶毒的诅咒!断绝生机,禁锢情缘…此乃万古难解的绝咒!”
阿吞悬浮在不远处,身体膨胀如同即将爆炸的气球,皮肤表面爬满了痛苦扭曲的黑色诅咒纹路,他艰难地打着嗝,小眼睛看着云谏的状态,满是担忧和后怕:“嗝…吞…吞不动了…那玩意…太毒了…比…比馊了万年的臭豆腐还毒…”
整个破碎的星垣,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朝露看着云谏那刻意回避、痛苦隐忍的侧脸,看着他心口位置隐隐透出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死寂,感受着灵魂链接另一端传来的、如同被投入万载寒潭的孤寂与自我封闭…巨大的悲痛与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伙伴们付出了如此代价换来的重逢与归位,难道最终还是要被这该死的诅咒碾碎吗?
不!绝不!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如同燎原的星火,在她冰冷绝望的心湖中轰然燃起!
青鸾神女…天地法则的净化者…甘露化生,泽被万物…她的力量,从来不是用来毁灭,而是用来治愈,用来连接,用来赋予新生!
如果诅咒是断绝生机的毒,那她的甘露,便是涤荡万秽的药!
如果诅咒要禁锢情缘,那她的羁绊,便是斩断枷锁的剑!
如果她的力量不足以净化这万古绝咒…
那就…用她的本源去填!用她的生命去换!
“云谏。” 朝露的声音响起,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玉石撞击,敲碎了星垣的死寂。她不再试图靠近他,而是缓缓站直了身体。尽管身体依旧虚弱得随时会倒下,尽管嘴角的血迹未干,她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云谏身体猛地一颤,却不敢回头。
“看着我。” 朝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云谏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一点点转回头。他的目光,避无可避地撞上了朝露的视线。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泪水早已干涸,只剩下被悲痛淬炼过的、如同寒冰深处燃烧着青色火焰的决绝!那火焰,烧尽了所有的恐惧与犹豫,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守护意志!
“还记得同心契吗?” 朝露的嘴角,艰难地勾起一丝极淡、却无比温柔的笑意,“共享五感…共享生死…也共享…这该死的命格!”
话音落下的瞬间!
朝露额间的青鸾神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炽烈青光!那不是攻击的光芒,而是她将自己最后的神魂本源、青鸾神格最核心的力量——甘露之源——毫无保留地、彻底点燃的献祭之光!
嗡——!!!
她的身体瞬间被纯粹的青碧色火焰包裹!那不是灼烧的火焰,而是生命本源在极致燃烧、升华时迸发出的净化之光!光芒之中,无数细密的、如同液态星辰般的甘露之精,如同被蒸腾的雾气,从她每一个毛孔中升腾而起!整个紫微星垣破碎冰冷的空间,瞬间被一股无法形容的、纯净到极致的生命气息与净化意志所充斥!
“朝露!住手!” 云谏瞳孔骤缩,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他想要冲过去阻止,但心口的诅咒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入神魂,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青碧色的献祭之火,将她单薄的身影彻底吞噬!
涂山月脸色剧变,想要出手,但朝露身上爆发的那股献祭意志太过纯粹、太过决绝,任何外力靠近都会被瞬间净化、驱散!
“以吾神格为引,” 朝露的声音在青碧火焰中响起,空灵而神圣,带着一种凌驾生死的绝对意志,“燃甘露之源!化——泽世甘霖!”
轰——!!!
燃烧的青碧火焰猛地向内坍缩!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生命本源,在坍缩到极致的瞬间——轰然爆发!
不再是火焰!而是化作一场无法形容其瑰丽、其浩瀚、其纯净的——甘露之雨!
这场雨,并非从乌云中落下。
而是从朝露献祭自身所化的净化之光中,从紫微星垣破碎的法则裂隙中,从四界新生法则的共鸣中…自发地涌现、汇聚、洒落!
雨点,并非冰冷的液体。每一滴,都像是凝固的、纯净的青色阳光,又似流动的液态生命本源。雨点内部,隐约可见细小的青鸾虚影在展翅翱翔,散发出温暖、治愈、连接、净化、赋予新生…的磅礴气息!
甘露金雨,首先降临在紫微星垣内部!
如同九天银河倒灌!青色的雨点无视了空间的阻碍,穿透了破碎的星辰碎片,精准无比地洒落在僵直在原地的云谏身上!
嗤嗤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万年玄冰!
雨点触及云谏身体的瞬间,与他体表那层无形的诅咒隔绝屏障、与他血肉神魂中疯狂肆虐的诅咒黑气,发生了最激烈的冲突!
青色的净化之光与漆黑的诅咒之毒疯狂湮灭、对冲!爆发出刺耳的声响与弥漫的雾气!云谏的身体如同被投入了熔炉与冰窖的夹缝,剧烈的痛苦让他瞬间弓起了身体,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低吼!皮肤表面,青筋暴起如虬龙,汗水混合着被逼出的丝丝黑气瞬间蒸腾!
但痛苦之中,更有一股沛然莫御的纯净生机与净化之力,如同最坚韧的藤蔓,强行钻入他的四肢百骸、紫府丹田,乃至神魂核心!疯狂地冲刷、包裹、试图净化那跗骨之蛆的诅咒!
雨点也洒落在昏迷的小狐狸绯烟身上。它那因为透支而黯淡的金红绒毛,在金雨的浸润下迅速恢复光泽,体内消耗殆尽的涅盘真炎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燃料,微弱却稳定地重新燃烧起来。九条小尾巴无意识地卷了卷,似乎舒服了一些。
雨点洒在膨胀如球的阿吞身上。他皮肤表面那些痛苦扭曲的黑色诅咒纹路,在金雨的冲刷下,如同被投入漂白剂的污渍,开始迅速淡化、消融!体内“混沌磨盘”的运转瞬间顺畅了无数倍,吞噬的诅咒黑气被更快地分解、转化!他痛苦的表情舒缓了许多,甚至满足地打了个带着青草芬芳的饱嗝。
甘露金雨并未局限于紫微星垣!
它穿透了破碎的星域壁垒,如同神女慈悲的泪水,洒向新生的四界!
金雨洒落神界!
之前被伪天道崩塌、金莲肆虐、最终决战撕裂的大地,在金雨温柔的冲刷下,那些深可见法则本源的巨大裂痕,如同被无形的手抚平、弥合!残留的污秽能量被彻底净化、消散!被摧毁的神脉灵根在金雨的滋养下,如同枯木逢春,重新焕发出磅礴的生机!几处被战斗余波波及、濒临枯萎的天地树分枝,在金雨中舒展枝叶,重新变得青翠欲滴!神界的天,变得更加澄澈高远,星辰之力如同被洗涤过般纯净磅礴。
金雨洒落仙界!
云海翻腾得更加活泼灵动,仙灵之气的精纯度更上一层楼。许多在之前浩劫中受损的仙宫楼宇,在金雨浸润下,断裂的廊柱自动接续,破损的仙玉自动弥合,散发出更加温润的光泽。一些在战斗中伤了根基、道途断绝的仙人,在金雨中惊喜地发现,那顽固的道伤竟在缓慢愈合!枯萎的仙根重新萌发出微弱的生机!仙界各处,因伪天道崩毁而紊乱的星力轨迹,在金雨蕴含的法则调和之力下,开始自发地梳理、归位,变得更加有序、强大!
金雨洒落妖界!
广袤的森林在金雨中欢呼!被战火焚烧的焦土上,无数嫩绿的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转眼间铺成翠绿的地毯。枯死的古木抽出新枝,干涸的妖泉重新喷涌,水流中带着淡淡的青色光晕。受伤的妖兽在金雨中伤口飞速愈合,发出欢快的嘶鸣。妖市之上,那些被毁坏的店铺、散落的机关零件,在金雨奇异的“生长”与“修复”法则作用下,如同拥有了生命般自行重组、修复!海岸边,被金雨浇灌的沙滩变得更加洁白细腻。涅盘重生之卵残留的蛋壳碎片,在金雨中彻底消融,化作最精纯的能量滋养着这片土地。
金雨洒落人界!
饱受战乱惊吓的百姓,在金雨中感到心头莫名的宁静与祥和,连日的恐惧与疲惫一扫而空。染病的身体在金雨无声的浸润下迅速康复,沉疴尽去。荒芜的田野在金雨落下后,枯萎的作物瞬间恢复生机,抽穗灌浆,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枝头,转眼便是丰收的景象!干涸的河床重新流淌起清澈的河水,贫瘠的山丘披上绿装。人皇宫深处,那方悬浮的棋盘虚影在金雨中变得更加凝实,棋子移动间,守护的意志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庇护着整个都城。
四界同沐甘霖,万物复苏,创伤尽愈!
这场由神女燃烧自身本源所化的甘露金雨,如同最温柔也最强大的母亲之手,抚平了浩劫留下的所有伤痕,为新生的四界注入了前所未有的磅礴生机与更加稳固的法则根基!
紫微星垣中心。
青色的雨,依旧无声地洒落。
云谏僵硬的身体,在金雨持续的冲刷与净化下,终于不再颤抖。他体表那层冰冷的诅咒隔绝屏障早已被金雨消融殆尽。心口位置,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剧痛虽然依旧存在,却被一股温暖而坚韧的净化之力牢牢包裹、压制!如同被封印在琥珀中的毒虫,虽然未死,却暂时失去了肆虐的能力。那灰败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黯淡的眼眸中,重新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星光。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看着那被金雨洗净、不再因诅咒而冰冷僵硬的手指。
然后,他猛地抬头,望向甘露金雨的源头——那团正在缓缓消散的青碧色光芒!
光芒之中,朝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尊由最纯净的青色水晶雕琢而成的——人形棺椁!
棺椁通体晶莹剔透,流转着温润的青色光晕,内部充盈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本源气息。朝露静静地躺在其中,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得如同沉睡,长长的睫毛在青光中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破碎的羽衣已被修复,额间的青鸾神纹黯淡无光,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态。只是,她的气息微弱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身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感,仿佛由最纯净的甘露凝聚而成,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她将自己的一切——神格、神力、生命本源——尽数化作了这场泽被四界的甘露之雨。只留下这具由最后一点甘露本源强行凝聚、勉强维系着生命印记不散的脆弱躯壳,陷入了最深沉的、不知何时能醒来的长眠。
代价是她的所有。
换来的是四界的新生,是伙伴们的生机,是…他身上那万古诅咒被暂时压制的一线喘息之机。
云谏呆呆地望着那尊悬浮在青雨中的水晶棺椁,望着棺中那张安详却毫无生气的睡颜。
心口那被暂时压制的诅咒,仿佛感应到了他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痛与绝望,猛地爆发出更加剧烈的反噬!冰冷的剧痛如同亿万把钢刀狠狠剐过他的心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呃啊——!” 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一步!
但这一次,他没有后退!没有逃避!
他强行压下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无视了诅咒疯狂的警告与反噬!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具被诅咒侵蚀、又被金雨暂时净化的沉重仙躯,一步一步,艰难地、踉跄地,朝着那尊水晶棺椁走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每一步,心口的诅咒都爆发出更猛烈的反噬!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带着诅咒黑气的暗红血液!
但他没有停下!
他的眼中,只有那水晶棺椁中沉睡的身影!
终于,他来到了棺椁之前。
隔着那层流转着青色光晕的、冰冷而脆弱的水晶棺盖,他颤抖地、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指尖,带着残留的体温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在了水晶棺盖之上。
没有诅咒屏障的隔绝。
没有反噬能量的爆发。
只有一片冰冷。
冰冷的棺盖,冰冷的触感。
棺内,是沉睡的她,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的气息。
棺外,是他,被诅咒缠绕,连触碰都带着无尽痛苦与绝望的孤寂身影。
咫尺之间,却如同隔着永恒的死寂星河。
“朝露…” 云谏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泣血的哽咽,低低地响起。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双重新燃起星光的眼眸中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的暗红血丝,滴落在冰冷的水晶棺盖之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甘露润泽了天地,治愈了四界。
却唯独,无法唤醒那献祭了自身的神女。
也无法,抹去他心口那永恒的诅咒与…这咫尺天涯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