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星转过头,看着竹念,那双与竹念极为相似的桃花眼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带着一种温暖的期待:“妈妈就在云省。离这里不算太远。你这几天忙不忙呀?我们一起去看她好不好?”
竹念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无比清晰的肯定:“嗯!”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终于可以分享的释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孺慕:“爸爸……在垅市……去看看妈妈后,我能不能把妈妈移过去和爸爸在一起?”
那是父亲长眠的地方,也是他们曾经的家。
沈南星侧头看他,“我听哥的。”
虽然他有私底下问白寻竹念的事,可也只是大概知道竹念的病和他的日常。
并没有了解到全部。
“嗯。”湖面的波光在竹念眼中跳跃,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心底那份担忧和牵挂。
他侧过头,看着弟弟沐浴在阳光下的明媚侧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轻轻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你以前……是不是过得很难?”
沈南星正拿着一颗晶莹的葡萄,闻言动作顿住。
他转过头,迎上竹念那双与自己相似、此刻却盛满了复杂情绪的桃花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那颗葡萄塞进了竹念手里,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没有!”他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真的一点都不难!我有两个哥哥,他们……特别特别爱我!”
说到“哥哥”两个字时,他眼底的光温暖而真挚,那份依赖和幸福是装不出来的,“他们把我照顾得很好,保护得很好,从来没让我吃过苦。虽然我身体不好,但他们都把我当宝贝一样宠着、护着,我……很幸福的,真的。”
竹念看着弟弟眼中那份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满足和感恩,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他知道弟弟肯定也隐瞒了一些内容,比如那些病的折磨……
比如和棠溪他们在同一个世界时他的故事,弟弟为什么早死。
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迟来的兄长的笨拙和温柔,轻轻揉了揉沈南星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释然:“嗯,那就好。”
沈南星舒服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的猫,随即又看向竹念,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好奇和关切:“那你呢?才三岁就在寺庙里……”
他无法想象那么小的孩子,在青灯古佛的寺庙里,没有父母亲人,又有那么严重的遗传性疾病,他是如何长大的。
竹念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葡萄表皮,声音平静,像是在叙述一段遥远的、与他无关的过往:“还好,都过去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组织语言,“后来……是白朔师父,就是白寻的父亲,把我从松隐寺接了出来,带回了正阳监。”
提到正阳监,他紧绷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一丝:“在这里就没有苦难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这个事实,然后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依赖,“而且,有白寻他从小照顾我。正阳监其他长辈也很好,后来,又有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也很照顾我。”
这份依赖,已经在不知不觉地刻进了骨子里,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沈南星认真地听着,用力点了点头。
他能感受到哥哥提到“正阳监”和“白寻”“朋友们”时,那份从心底涌出的安定感,这让他彻底安心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竹念脸上:“你们……是不是刚在一起?”
竹念微微一怔,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他并没有刻意隐瞒,但弟弟突然这样问还是让他有点意外。
沈南星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果汁,似乎在组织语言。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沉静了下来,“因为……白先生和我说过你。”
他缓缓道,“我和阿争不算走过太多弯路,可也纠结过一段时间。我生病的时候……也非常糟糕。自卑、恐惧、觉得配不上他、怕拖累他……所有负面的念头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我只想把他推开,推得越远越好。我拼命地逃……像个懦夫一样。”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字字沉重:“我逃避,退缩……用最伤人的方式去推开他,自以为是为他好的决定……最后,把爱人和自己都折腾得很惨……”
他闭了闭眼,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段黑暗时期的窒息感。
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但是哥,当我情绪稳定下来,当我脑子清醒的时候,我非常、非常清楚地记得……”
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的说:“我的心里,是想让他的眼里,不能、也绝不允许看到除我之外的任何人……还好,他对我的爱,从未因为我的病而动摇过半分,是我自己在生病时扭曲了感知,把这份爱当成了负担,也把推开他当成了保护他的方式。”
他看着竹念的眼睛:“我知道你可能也会遇到那些时刻,那些被情绪掌控、觉得一切都不值得、觉得自己是拖累、想要推开他的时刻。但请你记住,那是病在作祟,那不是你真正的想法,更不是事实。白寻……他选择站在你身边,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要什么,他看得到你本身的价值,而不只是你的病。”
沈南星伸出手,再次握住竹念有些冰凉的手指:“别像我当初那样,用‘为他好’的名义去伤害他,也伤害自己。相信他,就像他相信你一样。难受的时候,可以告诉他‘我现在很难受,需要一点空间’,但别轻易说‘你走开’、‘我不需要你’。好吗?”
不只是对爱人,对亲人,朋友都如此。
竹念安静地听着弟弟这番沉甸甸的祝福,他低声应道:“……嗯。我记住了。”
事实上也是,他状态好的时候,才不会有那些逃避的想法,只有生病的时候反反复复的不安。
不是只对白寻,是对这个世界,对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