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时,姜末又发起高热,甚至开始说起胡话,怎么擦拭身体也降不下温度。
萧琚敲醒婆婆,请她带路请赤脚郎中来看。
婆婆二话不说,披上衣服就带他去寻。
这郎中也住在村子里,村里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找他看,也是个善心之人,听情况紧急,提上药箱就跟去看。
最后扎针放血、又灌了土方子下去。
姜末的热度逐渐下去,浑身虚汗淋漓。
郎中看伤口,有些怪异的看了眼萧琚,“小娘子身上最重的两道伤不似刀剑留下的,更像是弓箭射中后留下的伤口。”
这也是萧琚最初不愿请大夫的理由。
他佯装未听懂郎中弦外之音。
“盗贼中有用弓箭的人在。”
郎中看了眼正在替小娘子擦拭身体的婆婆,找了个借口把人支出去,压低声问道:“肩胛上的贯穿伤、腿上的伤口还曾剐肉处理,这绝非是寻常盗贼射出来的箭。”
萧琚闻言,淡淡嗯了声。
扔下手中帕子,目光平静看向郎中。
“你想知道什么?”
语气森然。
郎中只是对上他的眼睛,后背就忍不住涌起阵阵寒气。
“生活在这个村子里的都是善良普通之人,你们带着这一身的伤潜入我们村子究竟想要做什么!柳婆婆还心善收留了你们,你、你们——在牵连到村子前,立刻搬出去!”
眼前的郎中怕的浑身都在发抖。
却不肯退半步。
萧琚眼中的杀意渐渐淡去。
从袖中拿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只要你守口如瓶、安心替我娘子医治,危险就不会找上这个村子。”
萧琚的语气平和。
但落入郎中耳中,更似威胁之意。
“你、你…能保证?治好了就立刻离开?不会伤害柳婆婆和这个村子里的人?!”
萧琚颔首,“在次停留并非本意,我也只是救活我的娘子。”话音落下后,关切的目光看向睡容不再痛苦的小宫女。
郎中的脸色仍旧难堪。
但他选择了妥协。
毕竟眼前的男人也没给他其他的更多选择。
一个会心疼重病娘子的男人…不会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我回去取止血的草药来。”
“记住我的话,别让任何人察觉。”萧琚在郎中离开前,冷冷开口。
“是…是……”
等郎中再回来,重新清理了姜末肩头和大腿上的伤口,又放下两包草药,早晚熬煮后让姜末喝下,又反复叮嘱,自己每两日都会过来换药,这种要命的箭伤,在伤口愈合前,绝对不能碰水。
萧琚客气送郎中离开。
看见郎中出门后,用袖子不停抹汗,他才收回视线,继续守着姜末。
直到次日醒来前,姜末没有再发烧。
萧琚抱着胳膊靠在床头,闭目小憩了一个小时。
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刻睁眼,翻身下床朝门口走去。
确认门外只有一个脚步声后,萧琚才拉开门,客气的唤了声:“柳婆婆。”
柳氏年近五十。
头发半白。
身躯微胖,面相亲和,身上的衣服虽浆洗的发白,但衣裳干净,散发着淡淡的皂角味。
“郎君这么早就醒了啊,昨晚都没休息好吧?我给小娘子熬了粥,郎君的早饭在灶台上,等会儿自己去取那行,不过都是些乡下人吃的,怕是郎君要吃不惯。”
萧琚接过碗勺,道了声谢。
柳婆婆正要离开时,余光看见昨夜一直昏迷的小娘子醒了,惊喜的呀了声,“郎君,你家娘子醒了啊!”
边说还便激动的顺手拍了萧琚。
萧琚压着手上下意识要将人摁倒的冲动,端着碗勺快步进屋,“好些了么?”
姜末虚弱的点头。
挤出一丝笑。
“好…多了……让您……担心……”
柳婆婆也跟着进来,笑呵呵的说道:“小娘子好福气,你家郎君昨夜急得不成,又是半夜请大夫又是熬药照顾你的,一夜都没睡好!现在你醒了,大家心也就安了!这么大的困难都熬过来了,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将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姜末浑身无力、头晕目眩。
以致于自己产生了幻觉?
眼前的婆婆说的什么‘郎君’‘小娘子’‘孩子’?
她怎么完全听不懂。
是自己高烧烧傻了不成?
她眼神有些无助迷惘的看向陛下。
萧琚的手伸进被子,悄悄握了下她的手指,因失血过多,她的手冰凉,口中的话却是对着柳婆婆说的:“多谢柳婆婆昨晚愿意收留我们夫妇,在贱内康复前,都要打扰了。这是借宿、餐饭的费用,若不够了,您直接来找我。只是…有一事要请婆婆配合,贱内所遇之事……不愿让外人知道。”
萧琚拿出三两银子交给柳婆婆。
柳婆婆迟疑了下,并未立刻收下,“看郎君待小娘子的真心,老婆子就相信你们不是什么坏人。我也不是什么长舌妇,只是我们村子大家互相走动的勤快,回头有人问起,我就说是家里老死不相往来的亲戚,早年发达了就不愿意搭理我们这些穷亲戚,如今在外头遭了难,路过这儿时才想起了有这门亲戚。”说着,眼神温柔的看姜末,“还别说,小娘子的模样还真有几分老婆子当年的风采。”
萧琚配合的笑了声。
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姜末望着陛下,看着他与柳婆婆交流时的神情,连她都快被蒙骗过去了。
但眉宇之间总觉得这样的陛下有些熟悉。
却又说不出是哪里熟悉。
在她出神胡思乱想时,柳婆婆已经拿着银子离开。
萧琚将她半抱起,靠坐在床头。
端起碗勺喂她。
姜末看着到嘴边的白粥,忽然想起来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睁着眼睛、压低声问道:“陛……”意识到失口后,她连忙改口,“您怎么和柳婆婆说、说您与我是夫…夫…夫妇……”
趁着她说话,萧琚舀了勺粥直接塞进姜末口中。
“唔……”
姜末被迫咽下温热适度的白粥。
“您还未——”
白粥又塞了过来。
眼前的萧琚一边手上动作不停的喂她喝粥,一边用极为平静的语气告知她:“孤男寡女、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人前,比起兄妹、主仆这类关系,说夫妻更不容易起疑。”
姜末想了下。
似乎是这个道理。
接着,萧琚同她说了自己掌握的所有信息,命令她不准再自称奴婢、称他做陛下,宫中任何人的名字都不能提及,他们只是北下的商人,柳婆婆是姜末的远方姨奶奶,她的名字也改成了柳春娘。
喂完粥后,萧琚顺手递给她一块帕子。
姜末眨了眨眼,接过在唇角按了下。
好奇问道:“那您叫什么?”
萧琚:“白琰。”
小宫女仍在病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神采已恢复了大半,那双乌润专注的眸子望着他,认真的叫他:“白琰。”
萧琚喉头滚动了一瞬。
眼底的神色似温柔,又似其他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娘子,躺下歇息吧。”
姜末的眼瞳放大。
脸上腾起一股热意直接冲到天灵盖,烧的她面颊通红,也不用萧琚扶着,自己撑着缩进被子里,遮住自己半张脸。
露在外的眼睛黑亮闪烁。
无论何种情况下,她身上总有一股吸引着他的朝气,靠近后,似乎就能窥见笼罩的黑暗之中,从缝隙投下的阳光。
驱逐阴暗的湿冷与绝望。
萧琚侧躺下,额头贴近她,小心翼翼的避开她的伤口,轻吻上她微凉柔软的双唇。
不含任何情欲。
只是单纯的,想要触碰她。
而眼前的小宫女已经从头红到脚,身体僵硬着,甚至连眼神都不敢直视他,一副羞涩的反应。
实在想象不出,昨夜在溶洞中时,她又是什么样的表情。
萧琚紧绷的神经在松松环着清醒的茉莉后,久违的疲惫袭来,令他想放放松下来。
但未完全入睡。
耳边传来小宫女闷塞的声音。
“之后…我们该怎么才好。”
两人靠的近,只用气音都能听清楚彼此的话语,萧琚放缓了嗓音,“在铁甲卫寻到我们之前,就在这个村子留下养伤。”
姜末万万没想到答案如此简单。
但事实真会这么顺利?
他们坠崖,恐怕不止铁甲卫要来找他们,献王、康王的人肯定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按着三方人数看来,还不知道是哪一方先找到他们。
留在村子里,颇有几分‘束手就擒’的味道。
萧琚听了她的话后,淡淡的笑了声,“我在谷底做了只有铁甲卫能看懂的记号。现在行宫里应该乱成了一团,康王死了,献王昏迷,但比起找我这个‘必死无疑’之人,献王当务之急是发布诏书,宣布肃帝驾崩,由他继位新帝。”
怀中的小宫女一脸崇拜。
萧琚微笑的弧度僵硬了下。
他有多久没有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了。
帝王抬手,将小脑袋压下去,“闭眼、休息、睡觉。”
姜末的脸贴在陛下胸前。
能感受坚硬而厚实的胸膛,脸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度有开始往脸上去,“是……”
并且有止不住的发展。
按陛下所说,他们会在这座村子里假扮夫妇生活下去,直到铁甲卫找到他们。
哪怕知道是情况所逼的伪装,陛下对自己越发的温柔也是为了不让柳婆婆察觉,哪怕自己伤的半条命都快没了,但姜末还是忍不住高兴。
之后的日子,像是做梦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