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如灰烬之雪,簌簌飘落。
死寂如同巨大的、冰冷的尸衣,缓缓覆盖了满目疮痍的废墟。只有远处山风穿林的呜咽,以及残留灵力消散时细微的滋滋声。
郑一泓撑着膝盖,大口喘息,每一口都带着废墟的土腥味和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腥甜秽气,如同吞咽着锈蚀的铁渣。
冷汗浸透了他前胸后背的道袍,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他看着那巨大坑底彻底湮灭的污秽能量残余,只觉手脚发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洪水般涌上来。
“娘……娘的勒……这玩意儿……这玩意儿到底是啥变的?”他嘶哑着嗓子,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老郁,咱俩差点就交代在这儿,跟底下那堆烂油灯作伴去了!”
郁尧的情况更为狼狈。
那一口精血蕴含了引动阳神虚影的本源之力,此刻他面色惨如金纸,盘膝坐在地上,强忍着翻腾的气血和经脉灼烧般的痛楚,缓缓运转龙虎山基础心法调息。
法衣破损处露出的内衬上,那被邪光腐蚀的乌紫色泽似乎还在缓慢扩散。他勉强开口,声音嘶哑如同破锣,还带着血腥气:“邪,邪性异常,绝非寻常聚阴之地能孕育!非妖非鬼……”
他艰难地抬眼,目光穿过逐渐沉降的尘埃,投向伫立于断裂巨梁之上的白衣身影,眼神深处充满了疲惫的忌惮与一种被现实强行碾碎的复杂。
就在郑一泓仍心有余悸地咒骂那邪物诡异,郁尧默默调息试图压制体内秽毒侵蚀之时——
立于高处的纪怜淮,幽深的眸子骤然收缩!
她并未关注坑底灯盏残骸的表面湮灭。墨玉小剑始终悬浮在肩头尺许之处,冰寒剑锋警惕地微微调整着角度。
而她全部的感知,早已穿透那狼藉的表象,牢牢锁定在被冲击波掀开泥污的巨型丹炉底部。
尘泥之下,那沾染血污、透发怪异气息的东西终于彻底显露一角。
并非完整的“东西”。
那更像是某种……巨大又非金非石的古老骨甲碎片。
黯淡无光的惨白骨质,如同历经千万年的地下巨兽肋骨剥蚀风干后的一块残骸,粗糙且厚重。
它深深嵌入丹炉底部扭曲变形的青铜里,与炉底那层早已凝固发黑,散发出刺鼻腥臭的油污凝结在一起。
骨甲的弧度勉强可见,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无数细小深不见底的孔洞,像是某种可怖的蜂巢结构。
但这都不是关键。
在那惨白骨甲被掀开暴露的瞬间,纪怜淮敏锐感知下的世界陡然大变。
先前那污秽核心所散发的、虽邪异强大却带着明显怨念波动的能量场已然崩散无踪。
一股厚重的死一样的寂静弥漫开。
饱含着亿万载沉淀出来,属于大地最深层也最原始的阴气根基的核心特质:荒芜,与亘古不移的冰冷。
这股纯粹到极致的死气如同无形的寒潮,以那块骨甲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冰冷,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连尘埃飘落都仿佛被这极致的“静”所冻结。
这死寂中竟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权威性”,仿佛它是构成这个世界底层的基柱之一,不容置疑,不容违背。
就在此时,那巨型丹炉底部,几片被纪怜淮“寒冥五绝”撕裂尚未完全湮灭的暗红灯油残片,如同濒死的腐毒水蛭一般,猛地弹跳起来。
它们没有扑向任何人,反而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疯狂,重重砸向那块暴露在空气里的惨白骨甲。
“小心!”纪怜淮清叱出声,却非示警伤人,而是示警那骤然变化的能量。
噗嗤!噗嗤!
灯油撞上骨甲,没有爆炸,却如同滚油泼雪,瞬间被那惨白的骨质吸收渗透。骨甲上那些细密的孔洞深处,骤然亮起千百点微弱到极致、却顽强不熄的暗紫色血芒。
嗡——
一声低沉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穿透众人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刹那间,那块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惨白骨甲表面,纵横交错的原始纹路与细小孔洞中,密密麻麻的暗紫色血芒骤然炽盛,如同无数只被强行点亮,来自地狱的鬼眸。
一股比方才污秽核心狂暴十倍不止的阴煞力量如同沉睡火山骤然喷发,这股力量并非针对活物,而是蛮横地直接冲击物质界。
它所指向的,正是那巨大坑底的丹炉本体。
咔嚓!轰隆!!
那座不知承载了多少年邪法祭炼你,早已布满裂纹和扭曲的巨型青铜丹炉,根本承受不住这源自大地深处的阴煞冲击。它发出一声凄厉的金属悲鸣,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庞大的炉体应声断裂扭曲,然后寸寸碎裂。
断裂的青铜碎片裹挟着里面沉积多年的、厚腻腥臭的黑油,如同腐烂的墨汁暴雨般向着四面八方激射
“操!”郑一泓正对着坑边,看得最为真切,亡魂大冒,连滚带爬地向后急窜。
他动作虽快,却难逃范围。
郁尧调息被打断,猛地睁眼,金雷咒的余威下意识提起,一道稀薄的金色电网瞬间在身前张开。
滋啦——!
几块飞溅出来沾染着黑油的青铜碎片撞上电网,发出刺耳的腐蚀声,竟将那金光都灼蚀出空洞,更大的碎片风暴已然临身。
纪怜淮瞳孔骤缩,脚下巨梁微微一沉。
她本可轻松避开这场物质碎片风暴。
然而,就在那丹炉彻底碎裂,黑油如墨汁暴雨激射而出的瞬间,那被暗紫色血芒彻底激发的惨白骨甲深处,某种更可怕的力量触发了。
砰!砰!砰!
几道由凝聚的污秽死气与方才溅射灯油瞬间融合成,碗口粗细的暗紫血色冰棱,如同被地狱强弓劲弩射出。
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瞬间突破混乱的碎片和黑油雨幕,直射向刚刚施放雷网完此时防御最弱的郁尧。
那冰棱尖端凝而不散的腐臭血气,带着强烈的破法特性,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冻结出灰白色的霜痕。
“危险!”纪怜淮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波动。
这些冰棱蕴含的阴煞之霸道,绝非郁尧仓促凝聚的残存雷法能抵挡。一旦击中,那污浊死气直接灌入本就重伤的躯体,他必死无疑。
纪怜淮身影猛地原地消失……不,并非消失,而是快到极致的移动。
她迎着那腥臭的碎片黑油暴雨以及更为致命的血色冰棱俯冲直下,莹白的新中式长衫在混乱污浊的背景中拖曳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流影。
人在半空,双手已结印如轮。
“玄冥流转,万煞皆宁!”清越咒言如冰珠落玉盘。
嗡——
一层流转着深邃玄奥符文的圆形玄冰护盾在她身前瞬间凝实:太阴冥甲·玄冰鉴!
但这一次形态更为凝聚,中心处甚至隐隐有黑冰漩涡流转,散发着更强的引斥之力。
噗噗噗、嗤嗤嗤……
激射的墨汁黑油和尖锐青铜碎片率先撞上玄冰鉴,好似雨打芭蕉,却被那层流转的寒冰符印轻易冻结又弹开,最后滑落。
下一刻,几道致命的暗紫血色冰棱已至。
又是几声沉闷到如同钝锤擂在万年冰川上的巨响,玄冰鉴剧烈震荡。
表面那流转的符箓链条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接触点上瞬间腾起大片灰白色的寒气与腥臭的紫黑浊气。
冰棱蕴含的恐怖冲击力连纪怜淮下坠之势都硬生生阻滞了一瞬,脚下空气甚至被踏出蛛网般的冰霜涟漪。
好霸道的力量……
带着大地诅咒意味的“破灭”死意,纪怜淮瞬间眼神冰冷,丹田处太阴玄冥真气疯狂涌向双臂,维持着玄冰鉴的稳定。
血色冰棱在幽冥寒气的反冲下终于寸寸冻结、碎裂,化为腥臭的粉末。
碎片风暴与这致命的连杀在纪怜淮的及时护持下,有惊无险地过去。坑底彻底被扭曲的青铜残骸、凝固的黑油污物以及弥漫的腥臭尘埃所覆盖。
尘埃落定。
纪怜淮收回玄冰鉴,飘然落地,离那惨白骨甲不过数步之遥。白衣依旧如雪,但在那浓郁到化不开的死气与污浊尘埃背景中,竟显出几分孤清孑然的寒意。
郁尧踉跄一步站稳,看着被纪怜淮挡下碎块,护在身后的景象。脸上最后一丝惊惧也褪尽了,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他毫不怀疑,若非是她及时出手,自己此刻恐怕已是一具被污秽死气彻底侵蚀的尸骸。
“区区一块沾染了地脉污血的枯骨残片,也敢在本尊面前作祟?!”
幽稷的意念如同炸雷般在纪怜淮脑中响起,墨玉小剑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幽光。
剑身嗡鸣,带着一种来自九幽最深处的怨怒。
“又给你装到了。”
随着这声意念,墨玉小剑骤然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幽暗流光闪出。
仿佛能横扫千军、涤荡寰宇,如同一条咆哮的冥河,狠狠撞向那块依旧散发着暗紫血芒的惨白骨甲。
紧接着,只有一声轻微的,仿佛朽木被碾成齑粉的“噗”声。
幽光过处,那顽固的骨甲,连同其上疯狂闪烁的暗紫血芒,如同被投入了黑洞般瞬间凝固黯淡。最后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捧毫无灵性的灰白色尘埃。
连带着骨甲周围粘稠如实质的阴煞死气,也被那幽光如同巨鲸吸水般吞噬殆尽。
整个废墟核心区域,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抹去,只留下劫后余生带着土腥味的清冷空气。
墨玉小剑悬停在骨甲湮灭的上空,幽光流转,如同饱餐一顿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满足感与余威。
“……”郑一泓张大了嘴,看着那瞬间被抹平的坑底,再看看那柄悬空的墨玉小剑,一个字也说不出。
纪怜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丝。她抬手,墨玉小剑收敛光芒,重新化作三寸长短,乖巧地悬浮回她肩侧。
“此地已清。”她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骨甲……是上古阴煞地脉的‘枯骨’,被邪法强行激活,成了那‘灯影娘’的寄生核心。源头已毁,此地秽气会自然消散。”
她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两人,尤其是郁尧身上那仍在缓慢扩散的乌紫秽毒:“郁尧,你体内的秽毒得尽快拔除。”
郁尧脸色难看地点点头,强撑着想要站起,却一个踉跄。郑一泓连忙上前扶住他。
纪怜淮没再多言,目光始终落在郁尧苍白的脸上。
有点不想承认,但她都快习惯他这副脆弱的模样了……
一周后,《迷笼》录制间隙。
休息室内气氛轻松,嘉宾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纪怜淮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剧本,目光沉静。张广仪端着一杯果汁,蹦跳着凑了过来,手腕上那串紫檀珠依旧醒目。
“怜淮姐!上次录完节目团建,你不是说去找那位归真观的大师了吗?怎么样怎么样?求到符了吗?”张广仪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好奇和期待。
纪怜淮放下剧本,抬眼看向她,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带着点神秘感的微笑。
这微笑让旁边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嘉宾都忍不住侧目。
“嗯,找到了。不过那位道长说尘缘已了,准备归隐山林了。”
“啊?归隐?”梁玉脸上瞬间写满失望,“那……那我的珠子……”
“别急。”纪怜淮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看似普通的亚麻布小袋里,取出一条手链。
手链由九颗温润的白色玉石珠子串联而成,看上去是如同羊脂白玉中沁入丝丝缕缕淡青色烟霞的质感,触手温润细腻,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微凉气息。
每颗珠子之间,都用闪烁着微弱金光的丝线缠绕连接,隐隐构成极其玄奥的符文回路。
“这是道长归隐前,带我去拜见他师父求来的。”纪怜淮语气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他老人家说,之前那些珠子……沾染了太多俗世因果,反而不美。
这‘九转清心链’是他早年亲手炼制,取昆仑山玉髓为基,以清心咒文日夜温养,最能安定心神,梳理气运,护持灵台清明。道长心善,听闻我圈中友人也有类似困扰,特意多做了几条,让我分赠有缘。”
她将手链递给张广仪:“这条给你。道长还说,之前那位大师那里求过珠子的朋友,若觉得心神不宁,气运有滞,可以来我这里请一条新的。”
张广仪接过手链,入手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舒爽感便从手腕蔓延开来,仿佛一股清泉涤荡了连日拍戏积累的疲惫和浮躁。
她惊喜地摩挲着温润的玉珠,只觉得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之前手腕内侧那点若有若无的微痒感也瞬间消失了。
她手腕上原本那串紫檀珠散发出的那令人心神不宁的淡淡“光晕”,在这条“九转清心链”的笼罩下,竟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黯淡下去,变得毫不起眼。
“哇!好舒服!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张广仪惊喜地低呼,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新手链,“谢谢怜淮姐!谢谢那位老神仙!你真是我的福星!”
她立刻将手腕上那串紫檀珠摘了下来,珍而重之地将“九转清心链”戴上。
玉珠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更显温润通透,淡青色的烟霞流转,衬得她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清雅脱俗的气质。
“凡俗饰物,本尊一缕气息都比这破链子强万倍!不过……这玉髓倒是被洗得还算干净,勉强能挡挡那些沟渠秽气。”
其实这些链子全都是她和郁尧、郑一泓三个连日赶制的,金光咒是郁尧贡献的符印模板,清心诀是郑一泓提供的古法残篇,玉髓是基石厅友情提供的‘昆仑玉精’边角料。
成本没多少,效果达标即可。
张广仪戴上新手链,心情大好,凑近纪怜淮,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怜淮姐,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报……”
年轻姑娘显然涉世未深,尽管人情世故方面已经超过同龄大多,但在纪怜淮看来还是太明显,什么都写在脸上。
此时她嘟囔一会儿,竟然在认真思考该怎么回礼。
“哎对了,我认识一个超厉害的设计师,是法国顶级高奢品牌‘L’étoile Voilée’的首席设计顾问之一。他痴迷东方神秘学和灵性美学很久了,一直想找一位能完美诠释‘东方神性’与‘现代力量’的缪斯……
“姐,我觉得你就特别合适,气质绝了!要不要我帮你引荐一下?他最近正好就在千禧城筹备新系列!”
纪怜淮眸光微动。
L’étoile Voilée……隐星?这个以极致工艺、先锋设计和神秘主义美学着称的顶级高奢品牌?
她看着张广仪兴奋的脸庞,又瞥了一眼她身上的首饰。嘴角勾起一丝洞悉意味的弧度。
“好的呀,我听说过他,也很喜欢他的设计理念,”她声音清浅,如同玉石相击,“那就……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