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村的土屋漏着风,油灯的火苗被吹得歪歪扭扭,在墙上投下坎肩张牙舞爪的影子。他攥着裤腿,膝盖上的泥渍混着汗印,活像幅抽象画,声音急得发劈:“真的!我亲眼看见的!那女皮佣动了!就在祠堂后面的柴房里,她的头发都缠到门框上了,还掉了几根在地上!”
吴邪靠在土炕边,指尖捻着半块从柴房捡来的枯木,木头上缠着几根灰扑扑的发丝,质地僵硬得像晒干的麻绳。“坎肩,你前天说看见人皮佣眨眼,昨天说人手贝会排队,今天又来个女皮佣梳头——你这眼睛是带特效的?”
胖子蹲在门槛上,啃着最后半块压缩饼干,饼干渣掉得满衣襟都是:“我说小坎肩,你是不是被地下河的眼虫吓得出现幻觉了?那皮佣是死物,涂了层漆而已,能动才有鬼。”他嘬了嘬手指上的渣子,“再说了,咱昨天刚检查过柴房,连个老鼠洞都没放过,哪有什么会动的皮佣?”
坎肩急得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蹦得像蚯蚓:“胖爷!是真的!那头发不一样!我拿手电照过,发梢上有倒刺,跟人手贝的‘手指’一模一样!”他突然扑到墙角,抱起那具被他们从柴房抬回来的女皮佣,指着垂到地上的长发,“你们看!就是这些头发!昨天还没这么长!”
女皮佣穿着褪色的蓝布褂子,脸上的漆皮剥落了大半,露出下面灰扑扑的麻布。唯有头发黑得诡异,长及脚踝,发丝间还缠着些枯草和泥土。吴邪皱了皱眉——坎肩说得没错,这头发的长度确实比昨天长了半寸,而且发质僵硬,不像是人类的头发。
“关灯。”吴邪突然说。
胖子叼着饼干含糊不清地问:“干啥?省电啊?”嘴上虽抱怨,还是摸索着关掉了油灯。土屋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棂透进的月光,在地上铺了层银霜。
“看头发。”吴邪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女皮佣的头发。就在这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黑发在月光下泛出淡淡的银光,发梢处隐约有细小的东西在蠕动,像无数条白色的丝线在穿梭。坎肩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坐到地上:“看!我就说有问题!”
吴邪摸出打火机,“噌”地一声点燃。火苗窜起的瞬间,女皮佣的头发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像是被火烫到的蛇。几根发丝猛地弹起,露出藏在里面的东西——是人手贝!它们的“手指”紧紧吸附在发丝上,身体蜷缩成线,伪装成头发的样子,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娘的!这玩意儿还会伪装!”胖子一脚踹在女皮佣身上,皮佣应声倒地,头发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人手贝,正争先恐后地往墙缝里钻。
吴邪用打火机点燃墙角的艾草,浓烟呛得人直咳嗽,却也逼得那些人手贝纷纷从头发里掉出来,在地上扭动成一团。“这些皮佣是人手贝的窝。”他盯着地上渐渐不动的人手贝,“它们靠吸食皮佣里的防腐液存活,还能控制皮佣的肢体活动——坎肩没看错,这东西确实会动。”
坎肩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我就说嘛!我眼神好着呢!”
正说着,院外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还夹杂着几句熟悉的吆喝。胖子扒着门缝往外看:“是十一仓的人!他们来拉从地下河弄出来的那些青铜器了。”
十一仓的车队停在村口的晒谷场上,六个穿着蓝色工装的汉子正忙着往卡车上搬木箱,箱子上贴着“易碎”和“防潮”的标签。领头的是个留着寸头的壮汉,胳膊上纹着仓徽,正拿着清单跟哑巴村的老支书核对数量:“王大爷,这批货得连夜运走,焦老板的人最近在这一带晃悠,不安全。”
老支书点点头,指了指远处的山路:“走水路吧,从后山河湾顺流而下,能绕开焦老板的检查站。”
寸头汉子应了声,指挥着手下加快速度。卡车刚驶离村口,就被三辆越野车堵在了河湾渡口。车上跳下来十几个蒙面人,手里都端着枪,为首的刀疤脸用枪指着驾驶室:“十一仓的货,留下!人可以滚!”
寸头汉子从驾驶室里钻出来,慢悠悠地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焦老板的人?”他划着火柴,火苗在风中抖了抖,“知道十一仓的规矩吗?过手的货,概不退还。”
刀疤脸冷笑一声,抬手就朝轮胎开枪。“砰”的一声枪响后,预想中的爆胎声没传来,子弹反而被寸头汉子用手里的烟盒挡住了——烟盒是特制的合金材质,子弹嵌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这?”寸头汉子弹了弹烟盒上的子弹,手腕一翻,烟盒突然弹出三根钢针,精准地射中三个蒙面人的手腕。惨叫声响起的同时,他身后的五个工装汉子也动了,动作快得像鬼魅,转眼就缴了对方的枪,将十几个蒙面人捆成了粽子。
刀疤脸瘫在地上,看着寸头汉子手里的仓徽,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仓守’?”
寸头汉子没理他,掏出卫星电话:“总部,河湾渡口截获焦老板的人,货无损,请求处理俘虏。”挂了电话,他看了眼被捆住的蒙面人,对身边的手下说,“扔到下游的废弃码头,让焦老板自己来捞。”
卡车重新启动,车灯刺破夜色,驶进河湾的迷雾里。寸头汉子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芦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焦老板怕是忘了,十一仓能在道上立足几十年,靠的可不是只会搬箱子。
与此同时,哑巴村的晒谷场上,哑女正指挥着族人往拖拉机上装行李。她们要离开这里了,眼虫害得村里的孩子陆续失明,老人们说这是南海王的诅咒,必须迁到远离地下河的地方才能化解。
哑女的目光一次次望向村口的小路,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她给黑瞎子准备的草药——上次他帮村里清理人手贝时被划伤了胳膊,她特意配了药,却一直没机会给他。
“阿妹,走了!”族人在拖拉机上喊她。
哑女点点头,最后看了眼小路尽头,那里只有风吹过芦苇的影子,没有那个穿着黑衬衫、戴着墨镜的身影。她默默爬上拖拉机,将布包塞进随身的背篓里。
拖拉机突突地驶离晒谷场,哑女回头望去,看到黑瞎子常去的那棵老槐树下,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她的心猛地一跳,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棵老槐树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老槐树下,黑瞎子靠在树干上,手里捏着一个刚从土里挖出来的青铜铃铛——这是他从焦老板的一个据点里找到的,铃铛内壁刻着“雅雅”两个字,显然是江雅雅的东西。他看着哑女的拖拉机消失在山路拐角,墨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最终还是转身走进了密林。
有些告别,注定只能沉默。就像有些真相,注定要埋在地下河的淤泥里,永远不见天日。
拖拉机驶过河湾时,哑女从背篓里拿出那个布包,打开看了看里面的草药。草药的清香混着河风的潮气,让她想起黑瞎子第一次来村里时的样子,他说她的手语很好看,像“会说话的蝴蝶”。
她轻轻合上布包,将它放进了河边的漂流瓶里,拧紧瓶盖,用力扔进了河湾。漂流瓶在水面上打了个转,顺着水流漂向远方,很快就被夜色吞没。
哑女知道,有些等待,就像这漂流瓶,不知道会漂向哪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回应。但至少,她把该说的话,都藏在了风里,藏在了水里,藏在了这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里。
拖拉机继续前行,车灯在山路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光柱,像在黑暗中劈开了一条路。哑女望着前方,脸上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平静的释然——离开不是结束,或许是另一种开始。
而在她身后的哑巴村里,那具被掏空了人手贝的女皮佣,正静静地躺在土屋的角落。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它的头发上,那些残存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晃动,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