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村的夜静得诡异,只有风吹过麻风病院破败窗棂的呜咽声。黑瞎子靠在断墙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看着哑女和她哥哥坐在篝火旁,脸色都不太好看。
“录像机被那些人搜走时,我看他们翻得挺仔细,连电池仓都拆开了。”哑女比划着,眼里满是懊恼——她录下的哑巴村祭祀画面,是研究当地习俗的关键资料,“早知道就该听你的,不该把机器带在身上。”
她哥哥,一个叫阿透的精瘦男人,正用树枝拨着篝火,闻言叹了口气:“那些人是焦老板的手下,白天在村里转悠,说是找丢失的牲畜,其实就是在排查外来者。你的录像机太扎眼了。”
黑瞎子突然笑了,从怀里摸出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存储器,在手里抛了抛:“谁说资料没了?”
哑女和阿透同时愣住。哑女眼睛一亮,扑过来要抢,被黑瞎子轻巧躲开。
“这是上次在你帐篷外‘借’的。”黑瞎子挑眉,“当时看你宝贝似的藏着,就知道里面有好东西。”
哑女又气又喜,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虽然没声音,但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阿透赶紧找来了他随身带的旧笔记本电脑——这电脑还是他从废品站淘来的,屏幕裂了道缝,但还能用。
存储器插上电脑的瞬间,屏幕亮起,弹出了几十个视频文件,文件名都是日期,最早的能追溯到半年前。
“这是我跟着村里老人拍的。”哑女比划着解释,“他们不让外人看祭祀,我都是偷偷录的。”
阿透点开一个最近的视频。画面有些晃动,显然是偷拍的——月光下,哑巴村的村民围着一棵老槐树,槐树的树干被雷劈过,焦黑的树心处插着根铜针,针上挂着密密麻麻的贝壳,和他们在地宫见到的贝类很像。村民们穿着粗麻布衣服,脸上涂着白色的图腾,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像是在模仿某种兽类的叫声。
“这是‘唤雷仪式’。”阿透指着画面里的老槐树,“村里的老人说,这棵树是通天神木,能把愿望传给雷公。每次祭祀,他们都会往树洞里扔活物,说是给雷公的祭品。”
黑瞎子的目光落在树洞里——借着月光,能看到树洞深处泛着水光,像是有液体。
“这树底下是空的?”他问。
阿透点头:“不光是空的,还连着水。村里的老人说,树底下有暗河,通向海里,是雷公喝水的地方。”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哑巴村的习俗里,很多都和水有关。比如下葬要往棺材里灌海水,新生儿要泡在带海盐的水里,连建房子都得选离水源近的地方。”
“地下河……”黑瞎子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突然坐直了身体,“你确定老槐树底下有暗河?”
“应该是。”阿透指着视频里一个细节——有个村民往树洞里扔祭品时,脚下滑了一下,掉下去半只鞋,被洞里的水流冲走了,“你看这水花,绝对是活水。”
黑瞎子的眼睛亮了。二叔之前给他的任务里,明确提到要找一条连接南海王地宫和哑巴村的地下河,说是三叔的录音里提到过“母石母本藏在水下”。他原本以为这地下河只是传说,没想到真有线索。
“这老槐树在哪?”黑瞎子追问,“离这儿远不远?”
阿透愣了一下:“不远,就在村西头,离麻风病院走路也就十分钟。不过那地方邪乎得很,晚上没人敢靠近,说是有‘水鬼’出没。”
“水鬼?”黑瞎子笑了,“我这辈子见的‘鬼’比你见的人都多,不差这一个。”他站起身,拍了拍哑女的肩膀,“带上你的家伙,跟我去瞧瞧。”
哑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兴奋地比划着“好”,转身就去收拾背包,里面装着潜水镜、手电筒和一些应急药品——她早就想去老槐树那里一探究竟了。
阿透看着他们,有些犹豫:“真要去?村里的老人说,那暗河是禁地,进去的人没一个能出来的。”
“放心,我们不是一般人。”黑瞎子抛了抛手里的存储器,“再说,你不想知道你妹妹录的视频里,那些村民往树洞里扔的到底是什么吗?我看着像……人的手指。”
阿透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盯着视频回放,果然在祭品堆里看到了一截苍白的东西,形状确实像手指。他咬了咬牙:“我跟你们一起去!我不能让我妹妹一个人冒险。”
夜风吹过村西头的老槐树,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黑瞎子用手电筒照向树干——这棵树至少有几百年了,树干要三个人才能合抱,被雷劈过的地方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树洞,洞口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潮湿的腥臭味,和地宫里的气息很像。
“就是这儿了。”黑瞎子蹲在树洞前,用树枝探了探,洞口比想象中深,树枝伸进去半米,就碰到了冰凉的液体。
“真有水。”哑女凑过来,用手电筒往洞里照,光柱穿透黑暗,隐约能看到洞壁上布满了青苔,还有水流冲刷的痕迹。
阿透的脸色有些发白:“村里的老人说,这树洞是雷公的嘴巴,谁敢打扰雷公喝水,就会被拖进水里淹死。前几年有个外乡人不信邪,晚上来这儿偷贝壳,结果第二天就浮尸在村口的水塘里,肚子鼓鼓的,像是喝了一肚子水。”
“那是他运气不好,遇到了涨潮。”黑瞎子不以为然,从背包里拿出折叠工兵铲,“这树洞是人为挖的,你看这洞壁上的凿痕,很整齐,是用工具加工过的。”
他用工兵铲小心地清理树洞周围的泥土,果然露出了人工开凿的痕迹,还有一些模糊的符号,和兽皮地图上标注的入口符号一模一样。
“错不了,就是这儿。”黑瞎子肯定地说,“这地下河就是连接地宫和哑巴村的通道,三叔他们当年肯定从这儿走过。”
哑女突然拉了拉他的胳膊,指着树洞深处。手电筒的光线下,洞壁上挂着一个东西——是块褪色的布料,看起来像是某种制服的碎片,上面沾着的贝壳和044号尸体上的一模一样。
“是三叔的人!”黑瞎子心里一震,“这碎片至少有三十年了,说明044号或者他的队友,确实来过这里。”
他不再犹豫,拿出潜水装备:“我下去看看,你们在上面接应,要是我半个小时没上来,就把这树洞炸了,别让后面的人跟着进来。”
“不行!”哑女比划着反对,抢过他手里的潜水镜,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树洞,意思是她下去。
“你?”黑瞎子挑眉,“你知道下面有什么吗?万一有危险……”
哑女拍了拍胸脯,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她听力好,能提前察觉危险。阿透也帮腔:“我妹妹水性比我好,从小在海边长大,闭气能闭三分钟,让她跟你一起去,有个照应。”
黑瞎子想了想,觉得多个人确实更保险,尤其是在水下这种环境:“行,但你得听我指挥,不许擅自行动。”
哑女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两人穿戴好潜水装备,黑瞎子先跳进树洞——里面的水深比想象中深,足有三米多,水温很低,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了潜水服。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哑女跟上。
水下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筒发出的光柱能照亮前方一米的范围。洞壁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时不时有小鱼从身边游过,撞到潜水服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游了大约十分钟,前方的水域突然开阔起来,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溶洞,顶部悬挂着钟乳石,像倒垂的冰锥。黑瞎子打开水下探照灯,光柱扫过溶洞的墙壁,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墙壁上画满了壁画,和南海王地宫的壁画风格一致,记录的是将母石母本沉入水底的场景:一群人抬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石头上渗出白色的粘液,被缓缓放入地下河,周围的人都在跪拜,像是在进行某种献祭。
“找到了……”黑瞎子在心里默念,手指抚摸着壁画上的母石——它的形状像颗心脏,表面布满了孔洞,和他在气象站见到的母石碎片完全吻合。
就在这时,哑女突然拉了拉他的胳膊,指着溶洞深处。探照灯的光柱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像个人形,正悬浮在水中,一动不动。
黑瞎子示意哑女屏住呼吸,两人慢慢靠近那个影子。随着距离缩短,影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是一具尸体,穿着和044号相似的制服,被水草缠绕着,悬浮在水中,像是个诡异的木偶。
尸体的脖子上挂着个金属牌,黑瞎子用刀割断水草,把金属牌拿到眼前——上面刻着“056”。
“又是三叔的人。”黑瞎子心里一沉。056号,比044号数字大,说明是后来加入的队员,他的死状和044号很像,手腕上有同样的挠痕,只是这次的挠痕更深,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下了一块肉。
他检查了056号的背包,里面的东西大多被水泡坏了,但有一个防水袋完好无损。打开防水袋,里面是个笔记本,纸页已经皱了,但字迹还能辨认。
“……找到了地下河,和吴队说的一样,母石母本确实在水下……它在动,石头里有东西在动……”
“……044牺牲了,被‘水鬼’拖走了,那东西长着爪子,怕光……”
“……陈文锦说要炸掉入口,不能让‘它’上岸,可吴队不同意,他说要带母本回去……”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画着一个简易的地图,标注着地下河的流向,终点是一个标注着“祭坛”的地方,旁边写着“雷音最响处”。
黑瞎子的心跳开始加速。三叔他们当年果然找到了母石母本,而且和陈文锦在一起,他们的分歧在于要不要毁掉母本。056号提到的“水鬼”,很可能就是被贝类操控的尸体,和他们在地宫遇到的一样。
就在他准备把笔记本收好时,哑女突然用力拽他,指着他身后。
黑瞎子猛地回头,探照灯的光柱里,一个巨大的黑影正从溶洞深处游来!那东西人形大小,浑身覆盖着黑色的粘液,四肢长着锋利的爪子,眼睛是两个空洞,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正是056号笔记里提到的“水鬼”!
“快跑!”黑瞎子拉着哑女,转身就往回游。
“水鬼”的速度极快,像鱼雷一样追了上来,爪子划破水流,发出刺耳的声响。黑瞎子回头开枪,子弹在水中减速,打在“水鬼”身上,只激起一串水泡,根本没用。
“它怕光!”黑瞎子想起笔记里的话,把探照灯的亮度调到最大,对着“水鬼”的脸照过去。
果然,“水鬼”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像是被强光灼伤,动作明显迟缓了。黑瞎子趁机拉着哑女钻进一条狭窄的水道——这是地图上标注的近路,只能容一个人通过,“水鬼”体型太大,钻不进来。
两人在水道里奋力游动,直到听不到身后的动静,才停下来喘口气。水道的尽头是个小溶洞,洞壁上有个出口,透进微弱的光。
爬出水面,两人躺在地上大口喘气,潜水服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娘的,这‘水鬼’比地宫里的贝类难对付多了。”黑瞎子抹了把脸,“看来母石母本就在这附近,那东西是守着入口的。”
哑女指着出口外的景象,眼睛瞪得大大的。
黑瞎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瞬间愣住了。
出口外是个巨大的露天溶洞,洞中央有个圆形的祭坛,祭坛上竖着一块黑色的石头,正是笔记里提到的母石母本!石头周围刻满了符文,和雷公像底座上的符咒一模一样,祭坛的四周,布满了贝壳,每个贝壳里都亮着微弱的红光,像是无数只眼睛。
而在祭坛的边缘,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们,穿着蓝色的连帽衫,身形挺拔,手里拿着一把黑金古刀。
“小哥?”黑瞎子愣住了。
张起灵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祭坛上的母石母本,像是在等待什么。
“你怎么在这?”黑瞎子走过去,“吴邪他们呢?”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母石母本。石头表面的孔洞里,正渗出白色的粘液,粘液滴落在祭坛上,发出“滴答”的声响,和他们在录音机里听到的雷声频率一模一样。
“它在‘听雷’。”黑瞎子恍然大悟,“这母石母本不仅能放大雷音,还能自己产生雷音频率!”
就在这时,溶洞外传来了雷声,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整个溶洞。祭坛上的母石母本突然发出一阵嗡鸣,表面的孔洞里喷出白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人影——是三叔、陈文锦、杨大广,还有044、056号队员,他们站在雾气里,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是幻觉吗?”哑女吓得躲到黑瞎子身后。
黑瞎子却摇了摇头。他看到雾气里的三叔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等你很久了。”
张起灵突然走向祭坛,黑金古刀在他手中微微震动,像是在呼应母石母本的嗡鸣。他的体温在升高,锁骨下方的麒麟纹身渐渐浮现,青黑色的鳞片在闪电的映照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小哥这是要干啥?”黑瞎子心里咯噔一下。
张起灵没有理会他们,只是伸出手,轻轻按在母石母本上。就在他的手掌接触到石头的瞬间,母石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白色的雾气猛地炸开,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直冲溶洞顶部,将整个溶洞照得如同白昼。
那些在雾气中出现的人影,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开始重复当年的对话——
“……雷声的频率越来越稳定了,陈文锦,你的仪器能记录下来吗?”是三叔的声音,带着兴奋。
“可以,但我总觉得不对劲,这母石的反应太强烈了,像是在……呼唤什么。”陈文锦的声音带着担忧。
“杨大广,你那边的录音机准备好了吗?这次一定要录完整!”
“放心,设备都调试好了,就是这地下河的水太凉,手都冻僵了……”
黑瞎子和哑女站在光柱外,像是在看一场跨越三十年的电影。他们看到044号队员被突然冲出的“水鬼”拖进水里,听到杨大广的惊叫声,看到三叔和陈文锦为了炸不炸母石而争执,最后,看到他们留下一部分人守着母石,其他人顺着地下河离开了。
“原来如此……”黑瞎子喃喃自语。三叔他们当年并没有带走母石母本,而是选择留下一部分人守护,防止它被“它”的势力夺走。044和056号,都是守护者。
光柱里的人影渐渐淡去,母石母本的嗡鸣却越来越响,表面的孔洞开始喷出细小的电弧,像是在积蓄雷电的力量。溶洞顶部的钟乳石被电弧击中,发出“噼啪”的声响,掉落下来,砸在地上。
“它要爆发了!”黑瞎子意识到不对,拉着哑女往后退,“小哥,快离开那石头!”
张起灵却像是没听到,他的眼睛闭着,眉头紧锁,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吸收母石的力量。麒麟纹身变得越来越亮,青黑色的鳞片上,竟然也开始出现细小的电弧,和母石的电弧相互呼应。
突然,母石母本猛地收缩,像是一颗被捏紧的心脏,然后“砰”的一声炸开!无数碎片飞散开来,其中一块碎片上,缠着一张纸条,和吴邪找到的那张一模一样。
张起灵伸手接住碎片,纸条飘落下来,黑瞎子捡起来一看,上面是三叔的字迹:
“黑瞎子,如果你看到这张纸条,说明小邪已经找到地宫了。母本已毁,‘它’的眼睛被遮住了,但‘它’还在,藏在能听到雷声的地方。告诉小邪,别信耳朵听到的,要信自己看到的。”
纸条的末尾,画着一个笑脸,和吴邪找到的那张一模一样。
母石母本炸开后,溶洞开始剧烈震动,地下河的水位快速上涨,显然是入口被刚才的爆炸破坏,海水倒灌进来了。
“快走!”黑瞎子拽着还在发愣的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