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桓不敢动。一丝一毫都不敢动。仿佛任何细微的声响或动作,都会惊扰这脆弱如朝露、珍贵如琉璃的梦境。
他只能像一个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静静地、近乎贪婪地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带着奶香和童真的暖意。
芽芽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笙笙小小的重量压在膝旁,昔昔沉睡中偶尔的轻咛……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无形的、温暖的网,将他牢牢地网罗其中。
贺兰桓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具在慕容家苛待下常年紧绷、如同拉满弓弦般的身体,在这份温暖的包裹下,正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连带着灵魂深处那被慕容良和南宫铃兰扭曲的尖锐棱角,似乎也被悄然磨平。
他不再是那个在慕容家冰冷角落里被斥为“废物”的弃儿,也不是那个被仇恨驱使的复仇者。此刻,他只是一个被孩子们用温暖和信任守护着的……舅舅。
贺兰桓就这样,在熹微的晨光与室内柔和的灯光交织的光影中,一动不动地坐着。高大挺拔的身躯微微前倾,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深邃的眼眸低垂,目光长久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流连在臂弯里、腿边的小人儿身上。
窗外,天色由深灰渐渐褪成鱼肚白,又染上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金边。
贺兰桓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份,忘记了慕容家的冰冷与仇恨,只是沉默地守护着这份他从未奢望、也从未理解过的安宁。直到腿上传来的阵阵酸麻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直到厨房的方向,终于传来了细微的、预示着新一天开始的声响。
管家何嫂,御湾别墅最勤勉也最沉静的存在,像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推开通往餐厅的门。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客厅,准备开始一天的整理。
眼前的景象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中了她的认知!
她猛地刹住脚步,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原地,手中擦得半湿的抹布“啪嗒”一声,轻飘飘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她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无法置信的、几乎要将眼珠撑裂的震惊!
贺兰先生!那个传闻中素来如行走的冰山、眼底凝聚着化不开阴鸷、仿佛从地狱归来的贺兰桓!此刻竟然以一种她做梦都无法想象的姿态,深陷在客厅的沙发里!
巨大的白色兔子玩偶像个温暖的守护神,占据了他整个怀抱!芽芽小姐紧贴着他的颈窝!笙笙小姐枕着他的腿!昔昔少爷趴在扶手上守护着!
客厅里一片令人心头发软的静谧。柔光与晨光交织,温柔地笼罩着这奇异又无比和谐的一幕。
最让何嫂心弦剧颤的,是贺兰先生的神情。他那总是紧锁的、凝聚着万年寒冰仿佛慕容家阴影刻下的眉头,此刻完全舒展!眉宇间的阴鸷戾气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暖流彻底抚平后的、近乎虔诚的疲惫与宁静。他低垂着眼眸凝视着孩子们,那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里面流淌着一种何嫂从未见过的、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与珍视。那眼神,与慕容良的冰冷、南宫铃兰的刻毒,形成了天渊之别!
何嫂用力眨了眨眼,又揉了揉,一股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欣慰和感动,猛地冲上她的心头,瞬间让她鼻尖发酸,眼眶发热,视线模糊。她想起了那些关于贺兰少爷凄凉童年的零星传闻,想起了慕容家那个冰冷华丽的地狱……苍天有眼啊!那个在慕容良苛责鞭笞和南宫铃兰刻毒羞辱中长大的孩子,那个被仇恨灼烧了半生的男人,终于……终于被这最纯粹的天使般的光辉,从慕容家的冰冷地狱里救赎了!
贺兰桓察觉到了目光,极其轻微地抬起头。初醒的懵懂迅速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幽深。但在对上何嫂那双饱含震惊、狂喜、欣慰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的眼睛时,那份幽深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窘迫,以及一丝询问,仿佛在确认这温暖的一幕是否真实。
何嫂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她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无比欣慰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我懂!我都懂!这太好了!”的了然和发自肺腑的慈爱。她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对着贺兰桓,极其郑重又无比温柔地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是深深的祝福、感同身受的欣慰和“请放心”的无声承诺。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弯腰捡起抹布,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沙发上那温暖得让人心头发烫的场景,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敬意。最后,她踮着脚尖,像一缕最轻柔的风,无声无息地退回了厨房门口,动作轻柔到极致地带上了门。
门内,贺兰桓在那扇门隔绝了外界视线的瞬间,身体那最后一丝因被窥见柔软而产生的、源自慕容家多年警惕的僵硬也悄然融化。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芽芽恬静的睡颜上,晨光温柔地勾勒着他此刻无比柔和的轮廓,连那只巨大的白色兔子玩偶,也仿佛在晨曦中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当何嫂退到厨房深处,隐约听到咖啡机开始工作的声音时,她似乎捕捉到客厅里传来一声极低、极哑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的叮嘱:
“……何嫂,劳烦……动静小些…孩子们还在睡。”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何嫂从未听过的、笨拙却无比珍重的温柔,与慕容良冰冷的命令、南宫铃兰刻薄的挑剔,判若云泥。
何嫂背靠着冰凉的橱柜,抬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滚烫的泪水终于汹涌滑落。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咖啡的醇香和前所未有的、足以融化慕容家深宅寒冰的温暖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