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一靠岸,早已等候在此的萨摩藩主岛津家的武士,便迅速接管了一切。
他们将那些沉重的木箱小心翼翼地抬下船,然后用黑布蒙上,由最精锐的卫队护送,星夜兼程,送往安土城。
而吴三保和他的几个心腹,则被“请”到了一座偏僻的宅邸里,名为“好生招待”,实则被软禁了起来。他们那箱视若性命的黄金,也在第一时间被收缴。
“金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吴三保又惊又怒。
其实他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这一路上,船只径直向东,远离大陆。
那些所谓的“高丽商人”,个个腰挎武士刀,眼神阴冷。
此刻,看着“金老板”用一口流利的倭语与那些武士交谈,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骗到了倭国。
但他不愿意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只能色厉内荏地质问,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明智光秀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
“吴大人,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就不多解释了。”他淡淡地说道,“现在,你还有利用价值,主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为我们讲解这些利器的用法和构造。只要你乖乖合作,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你的。但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样……”
他没有说下去,但旁边一个武士“呛”地一声拔出半截武士刀,那森然的寒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吴三保瞬间如坠冰窟,他终于明白,自己从答应合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几天后,那批被寄予厚望的“神兵利器”,被秘密运抵了安土城。
当织田信长亲手抚摸着那门冰冷的虎蹲炮,感受着它光滑而坚硬的炮身时,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就是……大夏的火器?”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狂热。
羽柴秀吉更是激动得双目赤红,几乎落下泪来。
他几步上前,双手颤抖地抚摸着那些“龙兴三年式火铳”,那神情,仿佛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就是这东西,在十里坡,在平壤城下,让他的大军尸横遍野。现在,它终于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主公!有了这些,我们一定能反败为胜!”羽柴秀吉激动地说道。
“光有这些还不够!”织田信长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我要我们自己,也能造出成千上万这样的武器!”
他当即下令,在安土城最核心、防卫最森严的区域,建立一个专门的“制器所”。
他从领地内,召集了所有最顶尖的铁匠、铸造师和工匠,将他们全部集中到这里。
羽柴秀吉,则被织田信长任命为“制器所”的总奉行,全权负责仿制事宜。
这是一个绝佳的赎罪机会,羽柴秀吉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这项工作中。
他将此视为洗刷耻辱的唯一机会,几乎是以一种疯魔般的热情,将自己的床铺都搬进了制器所,不分昼夜地督促着工匠们对大夏火器进行拆解和研究。
而被从萨摩“请”来的吴三保,则成了制器所里最重要的“技术顾问”。
然而,仿制工作一开始,他们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首先是冶金技术。
当倭国的工匠们试图仿造虎蹲炮的炮管时,他们发现,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铸造出和大夏火炮同样坚固耐用的炮管。
他们用倭国最好的“玉钢”,按照大夏火炮的形制,铸造出了第一门仿制品。
可拿到靶场一试射,仅仅打了两发,炮管上就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打到第三发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整个炮管炸裂开来,化为无数致命的铁片,将旁边的几个炮手炸得血肉模糊。
织田信长和羽柴秀吉亲眼目睹了这一幕,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吴三保被叫来询问,他检查了那些炸裂的炮管碎片后,才道出了原委:“主公,大夏的火炮,用的不是普通的铸铁,而是一种经过反复锻打和淬火处理的‘百炼钢’。其铸造工艺极为复杂,需要严格控制炉温和各种金属的配比。这种技术,是工部的最高机密,小人……小人也只知皮毛。”
冶金技术不过关,炮管无法承受高膛压,这就意味着,他们仿造的火炮,要么降低火药装填量,牺牲射程和威力;要么,就得接受它随时可能炸膛的风险。
第二个难题,是火药。
吴三保偷来的那半册配方,只记录了硝石、硫磺和木炭经过初步混合后,如何进行“提纯”和“颗粒化”的工艺。这其中,涉及到酒精蒸馏、水力碾磨等一系列复杂的工序。
但最核心的,也就是硝、硫、碳三者的精确配比,却没有记录。
工匠们只能根据倭国传统铁炮火药的配方,进行反复的试验。
他们尝试了上百种不同的配比,但造出来的火药,威力始终差强人意。燃烧不充分,残渣多,产生的推力,也远不如大夏的原装火药。
这就导致,他们仿制的火铳,射程和穿透力都大打折扣。
然而,真正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火铳的核心部件——那被称为“燧发”的击发装置。
当工匠们拆开一支“龙兴三年式火铳”时,他们被里面那套由弹簧、齿轮和击砧组成的精巧机械结构,彻底惊呆了。
这和他们还在使用的、需要手动点燃火绳的铁炮相比,简直是两个时代的产物。
他们可以仿造出零件的形状,却无法复制出其内在的“灵魂”。
比如,作为核心的弹簧,需要弹性极佳的钢材,而他们的技术无法满足。
造出来的弹簧,要么太硬,无法扣动扳机;要么太软,敲击力度不够,无法稳定击发火石。
最终的结果是,他们耗费了无数心血仿造出来的火铳,稳定性极差,在靶场试射时,哑火率高达三成以上,根本无法用于实战。
时间一天天过去,制器所里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却始终无法造出合格的仿制品。
羽柴秀吉心急如焚,织田信长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眼看织田信长的耐心即将耗尽,走投无路的羽柴秀吉咬了咬牙,提出了一个近乎无赖的“折衷”方案:既然造不出精良的,那就先造“够用”的!
炮管用厚重一倍的铸铁,虽然笨重,但至少能多打几炮。
火药威力不足,那就加大装药量。火铳的燧发装置不稳定,那就多造几支,靠数量来弥补质量的不足。
三个月后,在耗费了海量的资源和数十名工匠的性命后,第一批“成果”终于被摆在了织田信长的面前。
五十门外形粗糙、炮管厚得不成比例的“国崩炮”,和两百支做工简陋、哑火率极高的仿制火铳。
这就是他们用三个月的时间,换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