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早以前,有个读书人叫冯勉,历经寒窗苦读,终于踏上仕途,到了一方县郡任职。冯勉出身贫寒,初入官场时,还记得年少时的艰辛与教诲。然而,花花世界的诱惑让他逐渐迷失了本心,开始贪赃枉法,四年间积累了不菲的财富,还打算用这些钱财打通关系,步步高升。
在等待调职期间,冯勉想起了久未见面的父母,于是决定衣锦还乡,探望双亲。经过数日的长途跋涉,他终于回到了位于山麓的老家。父母见到儿子回来,高兴得合不拢嘴,拉着冯勉的手左看右看。冯母更是热泪盈眶,夸赞儿子为冯家争了光。冯勉也发现,母亲明显衰老了,但父亲却似乎比自己离乡前还年轻了不少。
乡亲们闻讯赶来,冯勉早有准备,将买来的礼物分给大家,赢得了一片好评。忙碌了两天后,冯勉终于有空闲时间,他坐在昔日读书的房间闭目养神。这时,冯父端来一壶清茶,父子两人闲聊起来。冯勉无意中提到父亲越发年轻,冯父嘿嘿一笑,说道:“你自小就不会说谎,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一定没错。这几年,不只是你,几乎所有人都说我返老还童。”
接着,冯父讲起了他返老还童的奇遇。前年仲夏,他带着猎狗上山狩猎,一无所获后在一棵大树下休息。这时,他看到两只猴子在树上打斗,打得难解难分。两猴抱在一起从树上跌下,掉进了山崖下方的一个水潭里。猴子们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后,身上流出一缕缕黑渍,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冯父看在眼里,却不知这黑渍为何物。
天气燥热难耐,冯父也来到水潭边,脱下衣服跳了进去。初入潭水,他感觉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他低头一看,竟然也看到一股股黑水从自己的胸中流出,融入潭水,瞬间消失不见。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自那以后,冯父感觉自己像换了个人似的,性情变得温和起来。他专程再次来到水潭边查看,却发现潭水已经干了。他猜想这潭水可能有净化心灵之效,不管人畜,只要泡在里面,就能将心中的不快和污垢洗涤干净。去年夏天,他又发现潭水灌满了洼处,于是再次下去泡了一番,还拉着冯母一起来。可惜的是,泡完后潭水又干了。冯父掐指一算,发现前年泡潭和去年居然是同一天,也就是六月初六。
冯勉听得目瞪口呆,父亲讲完兴头正浓,接着说道:“明儿就是六月初六了,你这次回来得正好,为父带你去泡那潭水,把你母亲也带上。这潭水一泡,百忧皆无,人心就快自在,你娘也会像我这般越活越年轻啊。”
冯勉虽然心存疑虑,但不愿扫父亲的兴,于是同意第二天去寻找那潭水。次日一早,冯勉带着两名随从和父亲入山。冯母不愿意出来,冯勉就让随从拎了两只木桶,好盛些潭水给母亲带回去烧水洗澡。
众人来到潭边,果然看到潭水又满了。两个随从先灌满木桶,然后和冯氏父子一并跳入潭中。不一会儿,除了冯父外,其他三人都流出了一股股乌黑墨色的水。那冯勉流出的最多,几乎将整个潭水都染黑了,臭不可闻。随从和冯父都掩鼻屏息,不过也就几个功夫,潭水又变回了清澈模样。
冯勉目瞪口呆,只能喃喃自语道:“这个……这个正如父亲所言,心头污渍去除之后,舒坦之极。”仿佛一个常年禁锢在狭小洞穴里的人,突然山崩地裂,眼前豁然开朗。山风徐徐送来鸟语花香,众人泡好后,将潭水带回家。然而,等冯母夜里也入水浸泡时,却失了功效,一点用也没有。大抵是潭水一离开原地就变味儿了。冯氏父子大叫遗憾,只能再待来年。
两日后,冯勉辞别父母重回仕途。又过了半年,到了冬天。这天,山村来了一个术士。冯父杀鸡款待,两人相谈甚欢。推杯换盏间,冯父将那潭水之事说给术士听。术士闻言,央求冯父带他入山一探究竟。冯父点头答应。
两人顶着寒风一路前进,术士边走边指指点点,似是画符一般。还未到山洼处,术士就指着前方说道:“兄长,我猜那里一定就是你说的潭水了。”冯父伸出大拇指夸赞道:“厉害!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术士说道:“来此途中,我不断观察此地山脉,发现灵气朝一处汇聚,形成一个自然法阵,造化之功奇妙无比。说得太偏怕你不理解,我就简单点说。这道山脉名气盈然,若把它比作一个人,那么这山洼处就是人心所在。山川寿命绵长,这心脉恰好一年跳动一次,就在六月初六。每跳动一次就会灵力迸发、聚气成潭,人畜入潭浸泡,必将各种琐念杂想洗涤出来,恶人变善人,造化之功着实奇妙。”
冯父拍手称赞道:“就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咦?我那儿子被这潭水泡过之后,以后该是前途无量了吧?”哪知术士却皱眉道:“令公子恐怕有微恙。”
果然,没过几日就传来冯勉入狱的噩耗。连年都没有过完,他就在狱中不明不白地死了。正如那日术士所感叹:“而今世间要挟当道,你若善良,免不了受其欺压。那官场更是艰险,个个凶残似鬼,宛如一缸黑得不能再黑的墨汁。像冯勉这类经过潭水洗涤、变成善良之辈,周遭豺狼岂能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