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雾霭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内景空间的穹顶。张三明跪倒在龟裂的地脉上,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刚触及焦土就化作青紫色的烟缕,那是被「后土盟」种下的「心魇咒」正在啃噬他的经络。百米之外,三十余名各派修士像提线木偶般挥舞着法器,他们瞳孔里翻涌的灰黑色漩涡,正是被精神控制的铁证——那些本该流转五行色光的内景,此刻都成了滋生心魔的温床。
“张师兄!”茅山弟子林小满的哭喊声从左侧传来,她被三名同僚逼到断壁边,桃木剑在掌心剧烈震颤,“他们的七魄被钉死了!尸狗魄在狂吠,伏尸魄在啃食自己的内景!”
张三明猛地抬头,望气眼穿透浓雾,清晰地看见那些修士灵台处悬着的灰黑色锁链。每根锁链末梢都嵌着枚锈迹斑斑的铜钉,钉头上刻着扭曲的「妄」字——这是「后土盟」特制的「七魄钉」,专门针对七魄中的本能欲望下手。更可怕的是,随着修士们相互残杀,那些铜钉正在吸收恐惧与暴戾之气,逐渐显露出六甲神中「甲戌土神」的虚影,显然对方想用活人内景炼制土系煞器。
“呵,天师道的小娃娃还没死心?”浓雾中传来沙哑的笑,一个身披土黄色道袍的老者缓步走出,他袖口绣着半块残缺的河图,正是「后土盟」的二长老魏坤,“你以为凭那点洛书阵法就能困住我?看看这些人,他们的道心不过是豆腐渣,稍微用点「地怨煞气」就崩了。”
魏坤抬起右手,五指虚握。那些被控制的修士突然齐刷刷转向张三明,他们的法器上泛起与铜钉同源的灰光:“你那护心赤子的光体早就黯淡了吧?上次为了救姓蒋的丫头,透支心神损伤的可是丹元根本——现在,让老夫看看你的心防能撑多久!”
话音未落,三十多道灰黑色光流同时射向张三明。他下意识地掐动法诀,洛书罗盘在掌心旋转出淡金色的光幕,可刚接触到灰光就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护心赤子的赤衣光体在中丹田剧烈摇晃,原本捧在怀中的日轮已经黯淡得像枚残烛,上次为蒋家娉挡下陆沉舟的暗劲时,这团代表生命火源的光体就已经出现了裂纹。
“噗——”光幕破碎的瞬间,张三明喉头一甜,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凝成细小的血珠,每颗血珠里都映出他自己挣扎的脸。心魇咒趁机发作,四肢百骸像是被无数蚂蚁啃噬,脑海里开始浮现出种种幻象:蒋家娉被青帝血脉吞噬时痛苦的表情,云台观被煞神夷平时的火光,甚至还有师父临终前那句“德动天枢”的叹息,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嘲讽。
“看到了吗?”魏坤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蛊惑的回响,“你所谓的命理推演救不了任何人,你的望气眼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不如放弃吧,让甲戌土神同化你的内景,至少还能当个舒服的傀儡——”
张三明的意识开始模糊,护心赤子的日轮上又多了道裂纹。就在这时,他的指尖触到了怀中的黄庭经残卷,那粗糙的麻纸边缘硌得皮肤生疼。残卷上“心为绛宫,丹元守灵”八个字突然发烫,像是有团小火苗顺着经脉往中丹田钻去。
这感觉……和蒋家娉上次用青帝血脉为他疗伤时很像。
张三明猛地咬碎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望气眼穿透幻象,他看见那些被控制的修士眼底深处,其实还残留着微弱的五行色光——那是他们尚未完全泯灭的求生意志。林小满正用桃木剑划破掌心,将精血逼入剑刃,试图唤醒被控制的同门;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的全真道士,正用指血在地上画着清心符,哪怕灰雾不断侵蚀他的指尖。
“魏坤,你错了。”张三明缓缓站起身,中丹田的刺痛越来越清晰,但那团小火苗却越烧越旺,“你以为人心是泥捏的?你以为信念是说断就能断的?”
他抬手扯开衣襟,露出胸口跳动的赤红色光团。护心赤子的赤衣虽然依旧黯淡,但它捧着的日轮边缘,正渗出缕缕金红色的火苗。这些火苗不像之前那样炽热,反而带着种温润的暖意,顺着经脉流遍全身,所过之处,心魇咒造成的刺痛竟奇迹般地消退了。
“丹元者,心之神也;赤子者,性之本也。”张三明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般在浓雾中炸开,“你用土煞污染内景,用妄念扭曲人心,可知「心光」二字,从来不是指修为深浅?”
魏坤脸色骤变:“胡说八道!你那点残烛之火还想翻天?”他猛地跺脚,地面裂开无数道缝隙,灰黑色的煞气如潮水般涌出,化作狰狞的土鬼扑向张三明。
张三明没有躲闪,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与蒋家娉初遇时的场景。那时她在云台观的银杏树下念《黄庭经》,阳光透过她的指尖,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心光如日映黄庭”,她当时笑着说,“这光不在修为里,在念想里。”
轰——
中丹田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红色光芒。护心赤子身上的裂痕瞬间愈合,它捧着的日轮骤然膨胀,化作直径丈许的光轮悬在张三明身后。那些金红色的火苗不再局限于内景,而是化作实实在在的火焰流遍他的四肢,所过之处,灰黑色的煞气如同积雪般消融。
“这不可能!”魏坤失声尖叫,他看见自己放出的土鬼在接触到金红色火焰时,竟开始分解成最纯净的土行灵气,“你的心神明明已经……”
“你不懂。”张三明睁开眼,望气眼中映着熊熊燃烧的火光,“上次为家娉挡下暗劲时,我确实差点崩了道基。可那时我才明白,护心赤子守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命——是想护着别人的那份念想。”
他向前迈出一步,金红色的火焰立刻如潮水般向前涌去。被火焰触及的修士们身上的灰黑色锁链开始发出噼啪的燃烧声,那些铜钉上的「妄」字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林小满首先清醒过来,她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痕,突然放声大哭:“谢谢张师兄!我刚才好像听见无数人在我脑子里骂我是废物……”
“那是心魇咒在放大你的心魔。”张三明一边向前走,一边沉声说道,“守住丹元,观想《黄庭经》里的「心为帝王」句!你们的护心赤子,也该醒了!”
随着他的话音,金红色的火焰中开始响起整齐的诵经声。那是张三明以心神催动的《黄庭内景经·心部章》,每个字都化作小小的火焰符文,融入被解救的修士体内。很快,第二道、第三道赤红色的光团在修士们的中丹田亮起,那是他们自己的护心赤子被点燃了。
“一群废物!”魏坤又惊又怒,他猛地从怀中掏出块黑黄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六十甲子中的「戊戌」二字,“既然你们找死,那就别怪老夫动用太岁神煞的力量!”
令牌掷出的瞬间,整个内景空间开始剧烈摇晃。天空中的铅灰色雾霭凝聚成巨大的人脸,那是被魏坤祭祀的戊戌太岁神煞,它张开巨口,喷出带着腥味的黑风,所过之处,刚被净化的地面又开始龟裂。
张三明身后的日轮再次膨胀,金红色的火焰在他身前化作巨大的朱雀虚影。这是他将天师道的符箓术与护心赤子的力量结合,创造出的新术——「心焰朱雀」。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张三明双手结印,朱雀虚影发出清越的啼鸣,“魏坤,你用土煞乱人心性,可知火能生土,亦能焚土?今日就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德动天枢」!”
朱雀虚影俯冲而下,与太岁神煞的黑风撞在一起。出乎意料的是,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金红色的火焰像水流般渗入黑风之中,那些狂暴的土行煞气竟开始被火焰炼化,重新凝聚成温润的土黄色光点。魏坤惊恐地发现,自己与太岁令牌的联系正在被切断,更可怕的是,他自己的内景中,代表脾神常在的黄衣身影竟开始向张三明的方向朝拜。
“不!我的土系秘术……”魏坤捂着胸口后退,他看着自己的道袍开始燃烧,那些绣着的河图残块正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张三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你自己的道心出了问题。五行相生相克,从来不是用来害人的。”
最后一缕黑风被金红色的火焰净化,魏坤的太岁令牌啪地碎裂成粉末。他踉跄着跪倒在地,看着周围那些重获清明的修士,突然发出绝望的哀嚎。张三明走上前,指尖的心火轻轻一点,魏坤身上的道袍火焰立刻熄灭,只留下干净的里衣。
“心魇咒解了,但你的心魔还在。”张三明收回手,身后的日轮已经缩小到拳头大小,但光芒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纯净,“回去吧,好好看看《黄庭经》的「心部章」。”
魏坤瘫坐在地上,望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突然老泪纵横。
金红色的火焰渐渐收敛,重新回到张三明的中丹田。被净化的内景空间开始恢复生机,龟裂的地面冒出嫩绿的草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林小满扶着其他修士走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张师兄,你的望气眼……”林小满突然指着张三明的眼睛惊呼。
张三明抬手摸了摸眼角,那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望气眼似乎能看到更深层的东西了——比如林小满内景中那株刚刚抽出新枝的桃木,比如其他修士护心赤子上跳动的、代表不同信念的火焰。
就在这时,他的洛书罗盘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盘面上代表离卦的位置亮起红光,与中丹田的护心赤子产生了共鸣。张三明心中一动,这是……蒋家娉的气息?
他抬头望向东方,那里的雾霭正在散去,露出片澄澈的天空。隐约间,他仿佛能看到道青色的身影站在云端,她的身后,似乎也有团越来越亮的青光在燃烧。
张三明握紧拳头,中丹田的护心赤子轻轻跳动,像是在回应远方的呼唤。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后土盟」的阴谋只是冰山一角,上古煞神的阴影仍未散去,但只要这心火不灭,只要那份想守护彼此的念想还在,他们就一定能找到破局的办法。
风穿过新生的草地,带来远处隐约的诵经声。张三明转身看向身后的修士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人要救。”
金红色的火光再次亮起,这一次,它不再是孤军奋战,而是化作燎原之势,朝着内景空间更深邃的黑暗处,坚定地蔓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