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舟不信鬼神。
纪霄也不信。
可看着那束翻倒在地的黄色菊花，从来都是静静伫立在墓碑前的陆雪舟，骤然红了眼眶，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纪霄倒是笑了，他在地上倒了酒，又自己闷了一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想让他获得幸福。”
寂静的墓园里，时不时响起青年的声音，内容都是些无趣的家常，但他说得津津有味，好像对面真的有人在听。
纪霄说了很久。
直到一瓶酒见底。
他酒量不错，就是二锅头度数有点高，喝完一整瓶，脑子也开始不太清醒。
“我也是第一次爱人，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爱他的，就是他有时候不听话，很容易惹我生气，我能来这里跟你们告状吗？”
又是一阵风掠过。
纪霄笑了，他回头看向男人：“陆雪舟，你家人可是答应我了，你以后要是再惹我生气，我就来这里跟他们告状，让他们训你……”
未尽的话断在喉咙里。
闪电划过，照亮男人的脸，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是水珠还是不断地从他眼眶落下。
纪霄觉得那一滴一滴的泪，不是落在别的地方，而是砸在了他心上。
真疼啊。
疼得他嘴里都开始泛苦。
“别哭了。”纪霄起身走到陆雪舟面前，他抹去男人脸上湿润，弯下腰和他额头抵着额头，声音轻得像是在哄，“大不了我不告状了，好不好？”
陆雪舟没说话。
他只是伸手把青年抱进怀中，力度重得像是要把对方揉进身体里。
这个姿势非常难受。
但纪霄没动，他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灼热触感，手安抚地揉着男人的头。
“哭吧。”
“哭出来就好了。”
十年过去，从来只有痛苦没有眼泪的男人，在此刻呜咽出声。
那声音并不大，却像一堵高墙上被砸出了裂缝，眼见着裂缝越变越大，蔓延到整面墙壁，最后轰隆一声——
高墙不复存在，只余一片废墟。
而废墟上站着新生。
…………
墓园守卫给陆雪舟开门时，整个人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些年男人总在相同的时间来，一待就是一整夜，他开始也赶过，但赶不走，再加上男人给了钱，他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都十年了，这还是男人第一次提前走。
而且还带了个人。
墓园守卫好奇，但也没多问，这天底下的苦命人各有各的样，何必挖人伤疤呢。
纪霄喝了酒，不能再开车，陆雪舟只能叫了代驾，或许是时间太晚，又或许是位置原因，直到过去十分钟都还没人接单。
正想给秦昌打电话，一直停滞不动的手机屏幕终于有了变化。
代驾颤颤巍巍地来，见到陆雪舟后才松了口气，当然这口气在看到自己要代驾的车后，又重新提了上去：“老板，您这车……我没开过这种，要不您再找个代驾吧？”
开玩笑！
这路虎揽胜三百多万，给磕着碰着杀了他都赔不起啊！
陆雪舟一眼看出代驾的犹豫：“磕碰我自己负责，你这单我额外再给一千小费。”
代驾瞬间上演变脸绝活：“老板您真找对人了！我开车技术贼好！您就放心吧！我保管给您安全送到家！”
纪霄没完全醉，就是有点难受。
后座，他靠在陆雪舟怀里，满身酒气：“我这么冒冒失失地跑过去，你家人不会生气吧？”
陆雪舟撩开青年湿透的发，抽了纸给他擦脸：“现在想到这些了，刚才不是说得挺起劲，还要跟他们告我的状？”
“我就是……就是想认识认识他们，也让他们认识认识我。”
“放心，我妈不会生气。”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听她的。”
纪霄没忍住笑了笑：“你妈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如果放在以前问，会显得有些冒昧，但在现在，时机刚刚好。
陆雪舟让代驾开了车内暖气，又脱掉纪霄已经湿透的西装外套，说来纪霄也是一身黑色西装，他知道纪霄不喜欢穿正装，能穿成这样来墓地，看得出来是真的重视他。
“她跟你那个粉丝有点像，都喜欢帅哥，所以你不用担心她不喜欢你，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她绝对是你的忠实粉丝。”
身上都是湿的，这样贴在一起并不舒服，但纪霄就是喜欢和陆雪舟贴着：“还有呢？”
“她喜欢笑，脾气很好，会跟我爸耍小性子，但很好哄，喜欢插花，还喜欢研究黑暗料理。”
纪霄抬头看他：“黑暗料理？可是你做的吐司不是她教的吗？”
说起家人，陆雪舟神情温柔：“她对做饭一窍不通，就会烤个吐司，我们都不想她进厨房，怕她跟厨房同归于尽。”
根据陆雪舟的描述，纪霄很快就有了关于这个女人的初印象，说实话他没感受过母爱，也不知道一个母亲该是什么样，但他能感受出来，陆雪舟的妈妈是个好妈妈。
“那你呢？”
“我？”陆雪舟也笑了笑，“我跟她一样，也是厨房杀手，只会做吐司。”
少年陆雪舟家庭美满，从不进厨房，吐司也是妈妈按着学的，说万一他以后遇见喜欢的人，起码也得有一技之长展示展示。
就学了那么一次，迄今为止也就只做了一次。
在酒精的作用下，以及陆雪舟缓缓道来的声音里，纪霄很快沉沉睡去。
等再睁眼，已经到了家，洗完了澡，躺在了温暖的被窝里。
“喝点。”床边，陆雪舟端了碗汤水过来。
“这是什么？”
“乔姨煮的醒酒汤。”
纪霄乖乖地喝了，陆雪舟放下碗，又关了灯，很快他就感觉身边陷下去一块。
可能是醒酒汤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在车上睡了一路，纪霄现在反而没了睡意，他翻了个身，戳着陆雪舟的手心。
不多久，他的手指被包住，男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怎么了？”
“睡不着。”黑暗中，青年描绘着男人的侧颜，轻声问道，“陆雪舟，你跟我在一起感到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