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帝带着萧清顾走入婉凝阁，时隔多年，她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不爱她的母妃。
婉凝阁的装饰还是和当年没差多少，却多了一股子淡淡的药味儿，宫女也像是换了一大批，都是萧清顾不熟悉的面孔——又或者是她离宫的时间太早，太久了，记不清了？
月贵人的身形瘦骨嶙峋，穿着一身素衣病殃殃的坐在床头，看见承明帝的第一眼，下垂的嘴角瞬间扬了起来。
“圣上！圣上！”
她根本没注意到就在承明帝身侧的萧清顾，满眼都是承明帝的身影。
不知是因为这些年身子折腾得太过严重，在月贵人说话间已经能看出来她有些神志不清了。
承明帝浅笑，往旁边移了移，让月贵人看到萧清顾，“阿月，你看，顾儿回来了。”
“顾儿......”月贵人这才注意到了萧清顾。
萧清顾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算难看也不算好看的笑容。
“母......”
“滚！滚！”
月贵人突然神色狰狞，伸手想要掐住萧清顾的脖子。
萧清顾一怔，承明帝及时反应过来，把她往后一拉。
康公公大惊失色，连忙叫宫女按住突然癫狂的月贵人。
月贵人被宫女反手制住，还挣扎着想要对萧清顾动手，目光恨恨的瞪着呆愣的萧清顾。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个灾星！扫把星！！”
承明帝皱了眉头，眉眼间有几分不耐之色，当他转身看向萧清顾时，神色又变得温和。
“今日你母妃身子不爽利，我们明日再来看看她，可好啊？”
萧清顾呆呆盯着嘴里被塞了白布不能说话的月贵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也就没有回应承明帝的话。
当年月贵人刚刚生下她时，承明帝除了下令建公主府，赏了一堆仆从和封地之后，便鲜少踏足婉凝阁。时间一长，月贵人从最初的欣喜变成了对萧清顾是女子之身的怨恨。
被宁贵妃随便寻个错处找了月贵人麻烦的那天，萧清顾刚下学。那一日，萧清序和萧清纪学的是如何治国，可是萧清顾无论如何也不服自己要学妇德和女训，便与百里蒲顶了几句嘴，被打了几下手板心。
当她回了婉凝阁，宫女猝不及防的揪住了她的头发，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宫女拖着在长长的廊道里转了整整三圈。除了有些不爱热闹的妃子以外，婉凝阁内外的所有宫人都看见了她那副狼狈的模样。
“......”萧清顾呆呆的望着月贵人仇视她的那双眼睛。
被拖着头发转了三圈之后，月贵人或许是觉得丢了脸面，又将她带到房中扇了好几个巴掌，还下令克扣了她那一整日的饭食。
她被关在婉凝阁最简陋的小房间里，连几缕光亮都奢求不到。
那时候的萧清顾很委屈，很想哭，但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抱着自己小小的身子，缩在小房间的角落里不知睡了多久。
最后，一阵肉香味儿将她在饥饿的梦境里唤醒。
睁眼一看，原来是萧桐偷偷带着食盒来见她。萧清顾头晕无力，但还是摇摇晃晃的起身行礼。
萧桐连忙让她坐下，打开食盒，“顾儿你看，姑母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啦？都是你爱吃的！”
饭菜很是诱人，但萧清顾无动于衷，摇摇头。
要是被月贵人发现她吃了萧桐给的东西，迎接她的只会是更狠重的拳打脚踢。
萧桐心疼的看着她，“别怕，顾儿吃了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萧清顾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萧桐温柔的朝她笑。
“是......你父皇让姑母来的。你父皇有些忙，顾不上你，便托姑母来帮顾儿离开这里。”
“......”小小的萧清顾终于有了些许活人气儿，“真，真的？”
萧桐眼底发红，点点头，“当然是真的，若是没有你父皇的准许，姑母怎么进的来？”
萧清顾这才愿意将饭菜一扫而光，忍不住舔了舔沾到油水的手指。
被萧桐发现后，还不好意思的把手背到身后去，面露几分胆怯。
“没事。”萧桐鼻尖发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娘......”
“娘”字刚出口，便消了下去，萧桐及时改口：“你父皇和姑母，都会帮顾儿的。”
“从今往后，你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你父皇也有法子让你在外逍遥一生。”
“大虞的公主，不需要再为天下牺牲了。”
承明帝带着萧清顾往外走，萧清顾临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
月贵人的眼神似要将她撕碎一般，根本不是一个母亲看孩子的神态，哪怕是多年未见也不该是这样——那分明是看仇人，亦或者是，看仇人之女的眼神。
“父皇。”
承明帝回头，“可是吓着了？”
萧清顾摇摇头，“儿臣有些话要问问她们，稍后就去御书房。”
承明帝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点点头。
“小心些，你母妃这些年精神头不好。”
萧清顾乖乖点头，“是。”
等承明帝走后，萧清顾随手招来一个宫女。
宫女恭敬行礼：“殿下。”
萧清顾的脸上完全没有面对承明帝时的乖巧，目光斜看过去，“本公主虽多年未曾回来，但也并非什么都没做。”
“本公主这些年托人送回来的药去哪儿了？”
自她离宫起，月贵人的身子便日渐衰退，虽然后面会及时补救回来，但修养一段时间后又会反复发病，就像是有人在故意折磨她一样。
到了最近两年，月贵人还有了疯病的迹象。
宫女低头垂眸，道：“回殿下，都已经给贵人服下了。按您的吩咐，那些药都经过太医院的手，说是没问题，但总不见效。”
“......原来是这样啊。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萧清顾不再多问，抬脚离去。
她身后的一众宫女抬起了头，凝望着她的背影。
被萧清顾问话的宫女说道：“春拾。”
“在。”
“快去叫殿下进宫。”
“是。”
另一边，萧清顾进了御书房，承明帝正在棋盘前等她。
“来了？快坐。”
萧清顾见棋盘上已经落下一枚白子，暗暗深吸一口气，坐到承明帝的对面。
“还是有些被吓到了吧？”承明帝笑着望向她，把放在一旁的果盘往萧清顾那边推了推。
“要不要先吃点再开始？”
承明帝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一位慈和随性的父亲。
但萧清顾心底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表象罢了，真正厉害的还在后边呢。
她不好拒绝承明帝的好意，但又不敢吃，只能委婉的说道：“多谢父皇好意，不过方才儿臣只是问了些话而已。有父皇护着儿臣，儿臣什么都不怕。”
承明帝笑了笑，“那便陪父皇聊聊天，下下棋，如何？”
萧清顾谨慎却又期待的点了点头。
“还请父皇手下留情。”
承明帝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御书房内回荡。
萧清顾：“？”笑什么？
他收了笑声，“顾儿。”
萧清顾精神一紧，“是！”
承明帝的眼里倒映着她略带紧张的脸，嘴边漾开一抹真心实意的，温柔的笑意。
“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