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疑惑跟丁济群说了,也引起了他的重视,齐霁算是放下了心事。
礼拜一居然有两个产妇同时生产,这在岛上是不多见的。
外科也送来一个手臂骨折的战士,当时齐霁听说要做外科手术,就想起曾经亲眼看过梁军医给人接骨,只凭手摸和号脉,她就能准确将断骨对接。
没想到跟她同样想法的还有麻醉师顾永年,并且,他还真的说了出来,结果就听许凌志反应极大地吼,“做好你的本职吧,外科手术还容不得你置喙!”
顾永年满脸通红,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看在患者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齐霁耸耸肩,进了产房。
等她忙完回家,天已经擦黑。
在大路上,迎面看到安杰脚步慌乱地四处张望,她一把抓住齐霁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嫂子,你看到卫东他们了吗?”
齐霁摇摇头,“别急,慢慢说。”
“下午放学这几个孩子丢下书包就跑出去了,作业都没写,到现在也没回来,我喊也喊了,找也找了,就是不见他们,急死我了!”
“是不是去他们姑姑家了?”
“没有,俊杰也不见了!德华急疯了,担心孩子去海边让潮水冲走了,正要找渔民出海呢!”
“可能性不大,今天农历二十八,要半夜才涨潮呢!会不会去何静家了?”
“没有没有,家属区好几家的孩子都不见了!”
“几家?”
“至少有二十多个。”
齐霁一下就紧张了,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那个小魏画家,越想越觉得这人是个特务,绑架军娃,就是想要挟军方。
“走!我跟你去找!”齐霁拉着安杰的手,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找,“哎呀,你给江司令员打电话了吗?”
“我打了,他不在办公室,好像他们都去要塞小岛了!”
“真烦人,怎么天天去小岛!”
家属区此时全是此起彼伏的喊声,都是家属们在喊孩子回家,渐渐大家都聚到了路上,神色都有些慌张起来。
“沙滩那边去过了,没有。”
“礁石那边也去了,没有。”
“我都求战士去管制区炮群那边找了,也没有!”
“学校、师部、礼堂、文工团、医院、商店......他们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都没有!”
安杰急得不行,她的四个孩子都不见了,最小的女儿才八岁,但作为司令夫人,她此时不能哭,只是使劲用食指抠着拇指指甲旁边的甲肉,流血了也不自知。
齐霁用自己的手绢盖在她手上,捏了一下,“大家保持冷静,咱们岛就这么大,他们跑不出去,又没有大型野兽,所以大家都宽心,先回去取手电和孩子的衣服,带点吃喝的,我先回家打个电话,回来后,大家分组去寻找,安杰你去一趟何静家,看她知道什么不?”
齐霁朝家跑去,胡秀琴哭咧咧地跟着她跑,她的一儿一女也都在失踪之列。
齐霁进家就先给通信连打电话,很快找到三样,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让他联系岛上最高级别首长,天色已晚,只有出动战士们,才能最快速度找到孩子们。
“娘,有那么严重吗?”
“有!出了事,让他们找我!”
“娘,我不是怕担责任,就是觉得没那么严重。”
“赶紧地吧!”
齐霁找了手电,换了长衣长裤,又找了副绑腿,快速缠好小腿,就跑出家门。
刚跑几步,就听到家里电话铃声急促响起,她又折回,“喂!”
“娘!我想起来了,那帮小孩儿可能是去北山了!”
“啥?”
“嘿嘿,前几年我也去过,里面有四通八达的坑道,就跟地道战似的。刚才有人说今天是坑道通风的日子,所以我猜他们肯定是听到了消息,就去玩儿了!”
“你赶紧把这情况跟领导汇报吧,我们这边也进山去找!”
“哎哎娘,别挂啊!你去干嘛啊,又没你的孩子......”
齐霁已经挂断电话,根本没听到小儿子最后的嘟囔抱怨。
松山岛只是个十平方公里大小的岛屿,有一半的面积是山地,尤其岛屿北部,全都是高度约为三四百米的连绵山峰,除了站岗的哨兵,并无人烟。
干部有保密条例,不许将文件带回家,不许跟家属提及工作上事情。但松山岛的北山山脉里,有庞大的工事存在,已经不是秘密。
去年齐霁还听到有住院的战士聊天时,提及在北山站岗时,曾经一个月一句话都没说。
祖国的边疆,有无数这样的岗哨,有的是一块礁石,有的在雪山之巅,有的在沙漠深处......齐霁前世就知道这些,每次看到结满霜花的军帽,看到他们干裂的嘴唇,和凹陷变形的指甲,都会深深动容。
但此时此刻,作为生活在一线要塞的军属,她对那句“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有了更切实和深刻的领会。
中苏关系紧张后,全国实行深挖洞广积粮,但很显然,松山岛的这些坑道或者说防空洞,修建得要更早,更庞大得多。
这些,齐霁再好奇都不会去问丁济群。
岛上的军娃也不会问,问了也没人解答,但,他们会去探索!
岛上的军娃,男娃女娃都算上,就没一个没去过北山的,哦,有一个,刘彬彬。他妈妈只有他一个孩子,看管得密不透风。
齐霁到大路上,跟等在那里的干部和家属们说了三样提供的线索,就有人立刻拍大腿,“哎呀我好像真听俺家大军说什么坑道了!”
“没错了!肯定进山了!”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干部,“去年他们就去了,偷了不少午餐肉出来吃!师部还扣了我们的工资。”
“我听说那些仓库很隐蔽,他们今年肯定是迷路了。”
“别说了,赶紧去找吧!”
“来,大家分成四个小组,清点好人数,选出个队长,务必注意安全,别孩子在防空洞里吃得走不动路,当娘的也崴了脚走不动路啊!”齐霁的话,让家属们放松了一些,很快分了组,由几个干部带头,顺着山脚,朝北山而去。
“嫂子!”安杰在后面喊,她身后手电的光柱乱晃,近了看是何静牵着刘彬彬,“嫂子,彬彬说,他们可能是去了北山坑道!”
“三样也猜是这样,所以大家已经进山了,师部里的值班领导也应该派战士出去寻找了,肯定不会有事的,你们两个都回家吧!”
“嫂子,你就别进山了,天那么黑!”
齐霁心里悬着小魏画家那根线,一时又不好跟她们两个说,“家属区基本都空了,你俩在家也要注意安全。”说完就去追前边的人了。
齐霁走在山间并不吃力,这些年她一直站桩,做些古法锻炼,体质很好。
因为要给人针灸,难免会过些病气,所以必须要增强自身体质。以前她是不信这些的,觉得过于玄乎,可那次她给一个一直怀不上孩子的军属针灸的时候,明显感觉执针那只右手的手背上有轻轻的刺感,就好像有阵轻风拂过了手背,又像无数的细针钻进了手背,那种毛茸茸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直到下班,整条手臂都是凉的,回家立即站桩打拳,次日醒来终于恢复正常。这之后,她对锻炼更加重视起来。
齐霁如今的身体年龄已经五十周岁了,腿脚灵活有力,比之前世的三十八岁还更健康。没人提醒,她始终觉得自己还不到四十岁。
她是第一次进入北山,他们的脚步和叫喊,惊起山间无数昆虫和飞鸟。
齐霁问跟在她身边保护的一个干部,“小高,你说,这些孩子进了坑道,会不会让站岗执勤的战士受到责罚?”
“那肯定会啊。虽然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虽然山脉很广,兵力也少,但,他们毕竟还是失职了。”
“那,那咱们进来......”
“唉,顾不上那么多了。”
“不许动!”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
这绝对是齐霁两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喊不许动,下意识刷地就举起双臂,然后有些尴尬地放低了。
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持枪拦住他们,“后退!军事重地!闲人免进!”
大家七嘴八舌地解释说是孩子跑进去了,怕孩子出危险,才违规进来的,求他通融一下。
战士眼睛都没眨,对着肩上扛着两杠一星的军官说,“不行!”
江德华第一个不干了,“俺不管你啥种地不种地的,俺就是要找俺儿子!”说完就往里硬冲,后面的家属也都跟着冲进去。
持枪战士张了张嘴,无奈地压低枪口,这些人都是嫂子,他再为难,也不敢对她们动粗。
齐霁印象中,站岗士兵的步枪里是没子弹的。
她念头刚闪过,就见士兵又抬高枪口,对着天空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