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含叶顺着思路往下捋,蓦然抬眼道:“要流血。”
“流谁的血?”南引枝淡淡问她。
南含叶倏尔冷笑一下:
“那些贪官的命金贵得很,他们流几滴,咱们却要用命去填。”
顿了顿,她又道,
“还好请镖师去把爹送来琼都城了。”
南含叶松了口气,默然道:
“要是留在扬州,万一被开刀怎么办。”
总得有盐商顶在前头,闹出了大事,才会引起官府的重视。
但往往这样的人,很难保全下来。
这样一想,南含叶忽而恍然,拍案道:
“难不成这就是爹不闹着,把你接回扬州的原因?”
她双眼微眯,
“倘若真是这样,那么爹让我出嫁,是想尽量保全家里的财产?”
不是谋反通敌等大罪,祸基本不及出嫁的女子。
可一想到这,南含叶心头说不上的难受,定定看着南引枝的眼睛,哀嚎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得找一个有权势的才行啊!”
这句话才出口,南含叶倒抽一口凉气,瞪大眼睛看着南引枝:
“姐!难怪你让我进宫,敢情最有权势的不就是——”
南含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南引枝眨眨眼,微笑摸了几下南含叶的头。
“趁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你赶紧和你的心上人告别吧。
一入宫门深似海。”
听了这话,南含叶疲惫万分,双眼失去了光芒,挣扎道:
“要是忽然有侯爵夫妇找上了顾大哥,再与他说,他是他们失散的嫡次子,这样我就可以嫁给顾大哥了。”
侯爵位应该能保住她的财产。
南引枝一眼看穿南含叶的小心机。
还是嫡次子,不是嫡长子,不用承继爵位,但又能借侯府的势,又可以过自己的小日子。
南引指着屏风后的床榻,对南含叶道:
“更衣去睡吧。”
“啊?”
南含叶神情微怔,良久才反应过来,她啊啊了几声,用手把自己头发搞乱。
梦里什么都有!
说她做白日梦哩。
南含叶顶了下腮帮子。
——
南引枝她们没有在灵源寺待满一月。
她在琼都城西县买了一所二进院的小宅子。
以免她爹在琼都城没有地方住。
南含叶来的这些日子,也结交了一些小官家的小姑娘们。
她生辰这日,有邀请她们来南家一同吃饭。
饭毕,四人一同在院中玩牌,小念来与南含叶说:
“姑娘,顾郎君说有话要与你说。”
闻言,三位姑娘找了借口,去看院中新栽的桂花树。
南含叶在灵源寺找过顾彦徽几次,但顾彦徽常找借口避而不见。
后来,她便也没有去打扰他。
如今,顾彦徽突然上门,南含叶心中陡生悲凉之感。
顾彦徽那几次拒绝,早伤透她的心。
她也决意之后不再缠着他,今天她生辰也没请他来,但他突然来这儿,难不成有礼物要送给她?
南含叶轻抿嘴唇,心想,罢了,她还是去见一下顾彦徽吧。
另一厢,南引枝在正房与苏夫人说话。
“您是说江甲在牢狱里自尽了?”南引枝问道。
苏夫人指尖摩挲着手边的花样,一脸纠结点头,又忍不住问南引枝:
“枝娘,你是不是得罪什么大人物了?”
南引枝摇头苦笑:
“大人物又何必与我一介女子计较。
罢了,此事就先这样,我也没有法子。”
苏夫人一脸怜悯地看着她,又转移她的注意力,指着南引枝新描的花样,叹道:
“这花样相当新奇,我在琼都城从未见过。”
南引枝唇角弯弯,浅笑道:
“是吗?苏姨要是不介意的话,如今正是裁夏裳的时候,
不如苏姨在我这边量一下尺寸,正好这花样能用在新来的单丝罗料子上。”
苏夫人还有些犹豫,南引枝凑近低声与她说:
“这料子的颜色,也只有苏姨才能压得住。
倘若苏姨不要,给与旁人,才是糟蹋它了。”
南引枝示意小宁把那几匹单丝罗料子拿来,苏夫人一见,果然爱不释手。
纤薄如雾,槐米套染的墨绿色缠枝莲纹,贵气可见一斑。
这料子不易得,即便到了琼都城内,她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如今南引枝愿意赠她,她忽生受宠若惊之感。
咬牙与南引枝咬耳朵,“枝娘,苏姨记你这个情了。”
南引枝伸手握住苏夫人的手,郑重道:
“苏姨,您言重了。
先前的事,倘若不是您为我解围,恐怕如今我早已——”
苏夫人摇头,心知,南引枝在伯府还有一位老夫人要伺候。
这等料子,换成寻常的人,说不准会留下来讨好陈氏。
但南引枝特意留给她,这也代表对她的信任。
苏氏决心,待她回去以后,要劝一下自家老爷,至少找出是哪方的势力动的手,也好给枝娘一个交待。
小宁叫来绣娘给苏氏量体裁衣。
而南含叶和顾彦徽在前厅说话,宅邸只有两进,去二进院里不太合适。
顾彦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把手中一个精致的匣子送与南含叶,同她说:
“叶娘,这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祝你生辰快乐,岁岁安康。”
听到这句一月前还很期待的话,南含叶的心境与当时迥然不同。
她没有伸手接过,也没有看顾彦徽的眼睛,淡淡道:
“谢谢顾大哥的生辰祝福,礼物我就不收了。”
这句话说完,南含叶心口有一股钝痛渐渐蔓延开来。
顾彦徽眸中闪过一抹讶异:“这是为何?”
为何?
南含叶心脏突地一跳,几乎感受到了真切的刺痛,忍不住抬眼盯着顾彦徽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男女授受不亲,顾大哥,往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说完这句,南含叶险些绷不住,声音也漫上哭腔,急急往外走。
顾彦徽想拉住南含叶的袖子,小念连忙一挡,斟酌道:
“顾郎君,以后你再也不要来找我家姑娘了。”
顾彦徽心中咯噔一声,猛地问道:
“难不成她找到合适的人了?”
小念犹豫片刻,良久在顾彦徽的逼问下,重重点头。
她如释重负,又忍不住道:
“我家姑娘要进宫了!”
“怎么会!”顾彦徽瞪大双眼,手中握着的匣子掉落在地,里头滚出了一块青玉透雕梅花佩。
他却无暇顾及,忙问小念:“商户女又如何能过采选?”
小念眸光瞬间转冷,目光掠过地上的梅花佩,冷呵一声,
“这就不劳烦顾郎君操心了!”
小念转身就走,门房来送客,“郎君请吧。”
顾彦徽心中怅然若失,按理他应当为叶娘进宫而欢喜。
进宫当娘娘,于家族来说,那是莫大的荣耀。
对叶娘自身来说,叶娘性子极好,又处事大方,一定能在宫中安稳。
可他掌中的梅花佩,攥的越紧,心却缺的越多。
顾彦徽失神走出南宅,步伐凌乱。
连他特意动手做的螺钿漆奁也没捡起,留着它孤零零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