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秦淮烟笼纱(贰)
part two:田畹府中风云起,梅村袖手意彷徨
吴梅村说的“明日”,终究还是化作了秦淮河上的流水,一去不返。三日天过去了,潇湘馆门前依旧车马喧嚣,却独独不见吴梅村的人影。卞玉京每日临窗而坐,看着桃叶渡上来往的船只,心中的期盼渐渐被不安取代。
“卞姑娘,你可别等了,”陈圆圆提着食盒来看她,脸上带着几分忧虑,“我听行里人说,田畹田国丈前日从京里回来了,点名要见你呢。”
卞玉京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汤溅出几滴,烫在指尖。田畹是崇祯皇帝的老丈人,权势熏天,素闻他好色成性,府中的姬妾成群结队,却还要在秦淮物色美人。她早闻其名,却不想会惹上他。
“他为何要见我?” 她声音有些发紧。
“还能为何?”陈圆圆叹了口气“自然是闻了你的才名美色。我听说,他还特意去向吴梅村打探你的底细,吴梅村……似乎没说什么好话。”
“梅村他……” 卞玉京心头一沉,想起那日青溪阁上,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绿萼慌慌张张跑进来:“卞姑娘,不好了!不好了……田府的人来了,说是田国丈有请,让姑娘即刻过府!”
卞玉京脸色煞白,扶着桌子才站稳身子。陈圆圆连忙扶住她:“别怕,我陪你去!田畹再嚣张,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见几个锦衣家丁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为首的管家三角眼,撇着嘴道:“哪位是卞玉京姑娘?我家老爷有请,莫要耽误了时辰。”
卞玉京定了定神,福了一礼:“烦请管家回禀田国丈,玉京身子不适,恐难从命。”
“不适?” 管家冷笑一声,“我家老爷的面子,可不是谁都能驳的。姑娘还是识相些,免得我们难做。”说罢,使了个眼色,家丁们便要上前拉扯。
“住手!” 陈圆圆上前一步,挡在卞玉京身前,“田府势大,也不能强抢民女吧?我们姐妹都是登记在册的乐户,要见我们,也得按规矩来!”
正在僵持间,忽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赶来,正是吴梅村。他见此情景,眉头紧锁,翻身下马道:“王管家,这是做什么?”
那王管家见了吴梅村,脸上堆起笑来:“原来是吴老爷,我家老爷想请卞姑娘过府一叙,没想卞姑娘不肯赏光。”
吴梅村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卞玉京,又看了看那顶威风凛凛的大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沉吟片刻,对王管家道:“田国丈想见玉京姑娘,也该选个吉日,备下聘礼,岂能如此仓促?再说,玉京姑娘近日确有小恙,不如改日我亲自送她过府,如何?”
王管家有些迟疑:“这…… 我得回去禀报老爷。”
“你去回禀吧,”吴梅村挥了挥手,“就说我吴伟业担保,改日定将玉京姑娘送到田府。”
王管家见他语气坚决,又碍着他的官家身子,只好带着人悻悻而去。看着轿子消失在街角,卞玉京再也撑不住,腿一软便要倒下,幸好吴梅村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梅村……”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你为何……”
吴梅村避开她的目光,扶她进了屋,才低声道:“玉京,田畹势大,我若不那么说,你今日恐怕难逃虎口。”
“那你为何不早来?”卞玉京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说过要替我赎身的,如今……”
“我……”吴梅村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玉京,你可知田畹为何突然盯上你?只因他听说我与你往来密切,故意要给我难堪!如今朝政昏暗,党争激烈,我若为了你得罪田畹,不仅前途尽毁,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秦淮河上穿梭的画舫,声音低沉:“玉京,我吴伟业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但如今这世道,身不由己啊!你且忍耐些时日,待我寻到机会……”
“机会?”卞玉京打断他,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梅村,你告诉我,什么是机会?是等田畹玩腻了我,还是等你在官场之上站稳了脚跟,不再需要顾忌这些?”
吴梅村转过身,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又很快被理智取代:“玉京,你要相信我……”
“我不信了!”卞玉京猛地摇头,“从你今日袖手旁观,看着田府的人逼我时,我就不信了!吴梅村,你不是说爱我吗?你的爱,就是让我去田畹府中,任人摆布吗?
“我没有!”吴梅村提高了声音,“我是为了保护你!田畹此人好色而无胆,你只要暂避锋芒,我自有办法……”
“够了!”卞玉京打断他,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冰冷许多,“吴老爷,请回吧。玉京蒲柳之姿,不敢劳烦大人挂怀。田国丈那边,玉京自会应付。”
吴梅村看着她决绝的神情,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潇湘馆。门“吱呀 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卞玉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片香气中醒来,只见董小宛坐在床边,正用湿帕子替她擦脸。
“玉京妹妹,你可算醒了,”董小宛松了口气,“方才圆圆姐去追吴老爷了,让我留下来照顾你。”
卞玉京挣扎着坐起来,哑声道:“他…… 走了?”
“嗯,”董小宛点点头,递过一杯温水,“圆圆姐追上去骂了他一顿,说他枉为男人,负心薄幸。他只是连连叹了几口气,说‘身不由己’,便骑马走了。”
卞玉京接过水杯,指尖感到冰凉。她想起青溪阁上,他挥毫题诗的潇洒,想起渡口边他紧握她手的温热,只觉得恍如隔世。原来文人的情诗,终究是抵不过官场的倾轧;才子的诺言,也不过是风月场中的一句戏言。
“小宛姐,”她低声问,“你说,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是不是注定了要被人轻贱,被人辜负?”
董小宛握住她的手,眼中带着同情:“妹妹,别这么想。我虽身在风尘,却始终相信,总会遇到真心待我的人。就像冒郎,他……” 说到冒辟疆,她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他说过,会替我赎身,带我离开这秦淮河。”
卞玉京看着董小宛眼中的憧憬,心中一阵酸楚。她也曾有过那样的憧憬,可如今,却碎成了秦淮河上的泡影。
“小宛姐,你要小心,她轻声道,“这世道,真心最是难得。别像我一样……”
正说着,陈圆圆回来了,脸色铁青:“那姓吴的果然靠不住!妹妹,你放心,有我们姐妹在,绝不会让田畹那老匹夫得逞!”
卞玉京看着眼前两位姐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是啊,她还有她们,还有这秦淮河上的姐妹情深。就算男人靠不住,她们也能互相扶持,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里,寻一条生路。
只是,当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秦淮河时,那水面上倒映的不再是月下的温柔,而是田畹府中那深不见底的幽暗,和吴梅村眼中那抹让她心寒的犹豫。
这场爱情,还未开始,便已被政治的风雨打得七零八落。而她卞玉京,终究是成了他官场博弈中,一枚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欲知后事何事,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