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的秋天,启明中学转来一个叫夏雨桐的女生。
她的祖父曾是《江城晚报》的摄影记者,去世前留给她一个老式胶片机,说里面藏着“不该被遗忘的光”。转学手续办完那天,夏雨桐抱着相机在校园里闲逛,无意间走到了育英中学纪念馆前。
“你是新来的?”林枫正蹲在石碑旁,给那丛野菊花浇水。这些年,总会有学生自发来照料这丛花,花瓣的颜色一年比一年鲜亮。
夏雨桐点点头,举起相机对着石碑:“林老师,我爷爷的相册里有张老照片,背景就是这栋楼,只是那时还叫育英中学。”
她翻出手机里的照片——1987年的育英中学门口,一个穿灰布衫的老太太正给一个瘦小男孩递苹果,旁边站着个举相机的年轻人(正是夏雨桐的祖父)。那男孩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半截粉笔,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正是年幼的李明。
“这是火灾前一个月拍的。”夏雨桐指着照片角落,“爷爷在背面写着‘微光’。”
林枫的心猛地一颤。他想起李明铁盒里那张被揉皱的苹果核——原来那不是偷来的,是刘桂芬给的。
当天下午,夏雨桐在相机的暗盒里发现了一卷未冲洗的胶卷。送到照相馆冲洗时,店员拿着照片脸色发白:“这……这上面的人……”
照片里的场景是育英中学的后巷,刘桂芬正蹲在地上,给缩在墙角的李明缝补校服,手里的针线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另一张照片里,李明偷偷站在刘桂芬的工具房窗外,看着她把一件叠好的毛衣放进木箱——正是那件未织完的蓝白毛衣。
最让人心头发紧的是最后一张:火灾当天的清晨,刘桂芬举着铁锤站在教室门口,周志强的手正抓着她的胳膊,而李明的身影,就在教室的窗后,手里举着一张画满笑脸的纸。
“爷爷说,他那天是去拍校园风光的。”夏雨桐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听见争吵声冲过去时,火已经起来了。这卷胶卷,他一直没敢洗。”
林枫抚摸着照片里刘桂芬鬓角的白发。原来在那些被霸凌的日子里,李明并非孤身一人。那些藏在角落的善意,像暗夜里的微光,曾支撑着一个孩子艰难地活着。
他把照片挂进纪念馆时,夕阳正透过窗户照在玻璃展柜里——那里放着夏雨桐捐赠的胶片机,旁边是李明的作业本,刘桂芬的棒针,还有林枫珍藏的那截粉笔。
“看,他们都记得你。”林枫对着空荡荡的展柜轻声说。
话音落下的瞬间,展柜里的粉笔突然轻轻跳动了一下,在玻璃上留下一个淡淡的白痕,像一个笨拙的笑脸。
十年后的育英中学纪念馆,成了全市的“反霸凌教育基地”。
林枫已经两鬓斑白,却依然坚持每周来这里做讲解员。他的听众里,有背着书包的学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偶尔还有一个举着相机的年轻女孩——夏雨桐成了摄影记者,专门记录那些被遗忘的微小善意。
这天讲解结束后,一个穿校服的小男孩怯生生地递来一幅画:“林爷爷,这是我画的李明哥哥。”
画上的李明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站在开满野菊花的山坡上,旁边是织毛衣的刘桂芬,远处的钟楼里,铜钟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林枫的眼眶突然湿润了。他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雨夜,那个浑身是火的少年;想起那些写满名字的黑板,那些烧焦的课本;想起刘姨的蛋糕,李明的作文,夏雨桐相机里的微光。
原来所有的伤痛,都能在时光里慢慢结痂;所有的善意,终会在记忆里酿成温暖的回响。
离开纪念馆时,暮色正浓。林枫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爬满藤蔓的建筑,仿佛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站在门口,对着他挥手,身后跟着举着棒针的老太太,举着相机的年轻人,还有无数张模糊却温暖的脸。
他们的身影在夕阳里渐渐变淡,化作漫天的光点,落在每一朵野菊花上,落在每一页翻开的课本上,落在每个路过的孩子眼里。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校园的下课铃声,清脆得像三十年前那个未被打断的广播,像李明作文里那个未完的句子,像所有被记住的名字,在时光里轻轻说:
“别回头,往前走吧。”
而那本被林枫锁了三十年的课本,此刻正躺在纪念馆的玻璃柜里,扉页上的空白处,不知何时被填满了一行字,笔迹稚嫩却坚定:
“我们都好好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