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没有去“邀请”新同学。
他把那本写满名字的课本锁进抽屉,开始疯狂地查阅与育英中学相关的旧档案。在市图书馆最角落的废纸堆里,他找到了一张1986年的报纸,第三版的角落有一则小小的讣告:“本校职工苏秀兰同志于昨日病逝,其子李明由远房亲戚照料。”
苏秀兰,李明的母亲。
报纸上还刊登了一张苏秀兰的照片,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拿着一根棒针,正在给孩子织毛衣。林枫的心脏猛地一跳——照片背景里的办公桌,和李明铁盒里那张泛黄照片上的桌子一模一样。
“她是学校的清洁工。”林枫突然想起李明铁盒里的半块奶糖,糖纸印着“向阳食品厂”,而报纸中缝的广告栏里,正好有这家食品厂的招工信息,地址就在育英中学后巷。
他立刻冲到后巷,那家早已倒闭的食品厂门口,堆着一堆废弃的纸箱。林枫在最底下的纸箱里,摸到了一个硬纸板盒,里面装着一团褪色的毛线,和一根磨得发亮的棒针。毛线团上还别着一张小纸条,是用红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明儿,天冷前一定织完。”
这是李明母亲没织完的毛衣。
当天晚上,林枫抱着毛线盒回到了启明中学的“杂物间”。李明正坐在地上,用粉笔在墙上画着妈妈的样子,画到一半的毛衣袖子总是歪歪扭扭。
“她想给你织完的。”林枫把毛线团放在他面前。
李明的动作顿住了,烧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毛线,像触碰易碎的珍宝。“她生了很重的病,总说等病好了就教我织毛衣。”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偷了厂里的毛线,想自己织一件给她,结果被保安抓住,他们说我是小偷,告诉了学校……”
原来,霸凌的开端,是一个孩子笨拙的孝心。
“他们不仅嘲笑你,还毁掉了这份心意。”林枫蹲下身,拿起棒针,“我帮你织完吧,就像你妈妈想做的那样。”
李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墙上的粉笔灰开始簌簌掉落,那些写满名字的黑板渐渐变得干净,露出原本的米白色。
毛衣织到一半时,周明轩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他不再是之前嚣张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脖子上的佛珠正在发烫,发出红光。
“它在烧我!”周明轩抓着佛珠,却怎么也扯不下来,“我爷爷骗了我!这根本不是保平安,是在用我的命喂那个东西!”
林枫抬头看向窗外,育英中学的轮廓正浮现在夜色中,校舍的窗户里透出无数双眼睛,都是这些年被卷入诅咒的人。
“不是‘东西’,是李明。”林枫把织了一半的毛衣举起来,“他要的从来不是复仇,是有人记得他的痛,记得他妈妈的爱。”
周明轩愣住了,佛珠突然“啪”地断裂,黑色的珠子滚了一地,露出里面包裹的红色丝线——和苏秀兰毛线团的颜色一模一样。
“这是……我奶奶的线。”周明轩的声音发颤,“我爷爷说,这是他从火灾现场捡来的,能镇邪。”
原来,周志强不仅偷走了李明的佛珠,还拿走了苏秀兰未织完的毛线,用它编造了“保平安”的谎言,却不知这正是李明最深的执念。
“去给李明道歉。”林枫指着讲台上的空位,“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周明轩犹豫了很久,最终走到讲台前,对着空荡荡的座位深深鞠躬:“对不起。”
话音落下的瞬间,教室里所有的粉笔灰突然凝聚成李明的样子。他接过那件未织完的毛衣,指尖轻轻拂过针脚,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
“妈妈说,针脚歪了没关系,只要线是暖的就好。”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化作无数白色的光点,落在每个曾经被困在诅咒里的人身上。张琪和王浩的身影在光点中渐渐清晰,对着林枫挥了挥手,然后消散在空气中。
墙上的名字一个个消失,最后只剩下“李明”两个字,慢慢化作一颗小小的、用毛线缠绕的粉笔头。
第二天清晨,林枫推开教室门,发现黑板上写着一行新字:“今日停课,打扫卫生。”
落款是“李明”。
他走到育英中学的废墟前,那里已经建起了一座小小的纪念馆,门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铭记伤痛,拒绝冷漠——1987年育英中学事件遇难者李明之墓。”
石碑旁放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毛衣,针脚歪歪扭扭,却异常温暖。
林枫的口袋里,那半截白色粉笔变成了一颗光滑的鹅卵石,上面刻着一个“明”字。
他再也没有见过李明,却在每年的6月15日,收到一封没有邮票的信,信封上画着一个笑脸,里面只有一片干净的粉笔灰。
而启明中学的那间杂物间,被改成了“心理辅导室”。辅导室的墙上,挂着一张特殊的合影——照片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一间明亮的教室,课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课本,扉页上写着:“每个孩子都该被温柔以待。”
偶尔有学生路过,会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织毛衣声,像有人在说:
“今天的阳光很好,适合晒被子。”
那场持续了三十年的“课”,终于在理解与温暖中,敲响了下课铃。只是偶尔在深夜,当风吹过空荡荡的教室,还会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像在提醒着什么——
有些故事,永远不该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