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的寒假，学校里只剩几个留守的教职工。负责看守宿舍的张阿姨是个新来的，不知道那些失踪的传闻，只当老校工总念叨的“校服”是老糊涂了的胡话。
除夕夜那天，张阿姨在值班室煮饺子，窗外的雪下得正紧。突然，走廊里传来一阵孩子的笑声，脆生生的，像冰珠子落地。
“这时候哪来的学生？”她擦着手出去看，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尽头的窗户没关严，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白。
而窗台上，放着件小小的校服。不是高中生穿的尺寸，更像是小学低年级的款式，蓝白相间的布料上沾着雪，领口处绣着个歪歪扭扭的“乐”字。
张阿姨的心头猛地一跳——她的小孙子就叫乐乐，今年刚上一年级，昨天视频时还穿着同款校服。
“谁放这的？”她伸手去拿，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觉得刺骨的冷，像是摸到了冰。校服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她掏出来一看，是个被雪浸湿的皮影，小小的，穿着和校服同款的迷你戏服，眉眼处的朱砂被水晕开，像两道流血的泪。
这时，值班室的电话响了。是儿子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妈，乐乐不见了！就刚才，他说要去院子里堆雪人，我转身拿围巾的功夫，人就没了……雪地上只有一串小脚印，朝着巷口的方向，可巷口外面就是大马路，根本没人啊！”
张阿姨手里的皮影“啪嗒”掉在地上，碎成了几截竹篾。她盯着那件小校服，突然发现雪落在上面，竟没有融化，反而顺着布料的纹路渗进去，在“乐”字周围晕开一圈暗红，像血在雪地里漫开。
走廊里的笑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就在她身后。张阿姨僵硬地回头，看见雪地里的脚印不知何时延伸到了值班室门口，小小的，带着湿泥，而门框上的玻璃里，映出个穿小校服的身影，正歪着头朝她笑。
那身影的脸，和乐乐一模一样，只是嘴角咧得太大，耳根都快咧到了脖子。
“乐乐？”张阿姨的声音发颤。
玻璃里的身影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她的身后。张阿姨猛地转头，值班室的电视不知何时开了，正在重播昨天的家庭视频——画面里的乐乐举着校服转圈，笑得开心，可他身后的墙上，突然多出个模糊的影子，穿着高中校服，领口处的“雨”字若隐若现。
电话那头的儿子还在哭喊，可张阿姨已经听不清了。她闻到一股越来越浓的桐油味，混着雪的寒气，从那件小校服里涌出来。而口袋里没掏干净的地方，露出半截细针，针尖闪着光，正慢慢朝她的手腕扎过来。
第二天清晨，老校工发现值班室的门开着。张阿姨趴在桌上，手里攥着件被血浸透的小校服，“乐”字被染成了黑红色。她的手腕上有个细小的针孔，周围的皮肤青黑一片，像生了锈。
雪地里的小脚印消失在了器材室门口。有人撬开被锁死的门，发现十七件高中校服的旁边，多了件小小的、沾着雪的童装，领口的“乐”字旁边，用绣线添了个新字，歪歪扭扭的，是“瑶”。
老校工看着那行字，突然想起2003年的苏瑶。她小时候也有件这样的小校服，被她当成宝贝，后来失踪前，有人看到她在器材室里，把小校服的碎布缝进了那个旦角皮影的肚子里。
原来它要的从来不是十七个人。
它要的是从“小”到“大”，从最初的那个影子，到越来越多的替身，像滚雪球一样，把所有沾过校服的人都卷进来。
开春后，学校重新招生，新来了一批一年级的小学生。开学典礼那天，孩子们穿着崭新的蓝白校服，排着队走进操场，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像一片晃动的光斑。
老校工站在角落里，眯着眼睛数。一个，两个，三个……数到第十七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
队伍末尾的那个小男孩，正低头系鞋带，领口处的名字牌被风吹起，露出下面用绣线改的字——原本印着的“阳阳”，被人用蓝白相间的线，改成了“瑶”。
小男孩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阳光落在他脸上，眉眼处的阴影恰好连成两道细细的线，像极了皮影人关节处的竹篾。
老校工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是根从土里钻出来的蓝白布条，正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操场的广播里，校长的讲话声突然变得模糊，混进一阵细碎的布料摩擦声，还有穿针引线的“嗤嗤”声，轻轻的，像无数人在同时缝补一件永远少一颗纽扣的校服。
而器材室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人推开了门。阳光穿过走廊，在地上投下一串细长的影子，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正朝着操场的方向，慢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