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走后,槐安里的老槐树仿佛也苍老了些,枝桠间多了几处枯朽的痕迹。有天夜里下暴雨,一道闪电劈中树干,留下一道焦黑的裂痕。第二天雨停后,居民们发现裂痕里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像极了凝固的血。
更奇怪的是,裂痕周围的树皮上,慢慢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纹路,细看竟像是戏文里的唱词,断断续续的,拼凑起来正是《双婉记》里的句子:“菊花开,故人来,槐下等,不复归。”
小远闻讯赶来,摸着那道裂痕,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是有心跳在里面搏动。他突然明白,这棵树早已不是普通的树,它成了沈清婉姐妹与这片土地相连的纽带,藏着所有未说出口的话。
他让人在树下立了块石碑,刻着“双婉槐”三个字,又把那半本《双婉记》戏本拓印下来,嵌在碑后。从此,常有学戏的孩子来这里临摹,说对着石碑唱戏,嗓子会格外清亮。
小远的孙女阿棠继承了家业,也成了京剧演员。小姑娘不爱唱《双婉记》,总说戏里的调子太悲,直到她在剧院仓库里找到一面老式梳妆台镜子。
镜子边框雕着缠枝莲,镜面有些模糊,却总在夜里映出人影。阿棠第一次发现时,正对着镜子练身段,镜里突然多出个穿红旗袍的女子,手把手教她调整手势,声音温柔:“这里手腕要再沉些,像拈着花瓣似的。”
另一个女子从镜中探出头,撇着嘴:“别听她的,唱戏要有力气,像挥鞭子才对!”
阿棠吓得摔了发簪,镜子里的人影却笑了,正是沈清婉和沈清瑶。
后来阿棠才知道,这面镜子是当年沈清婉用过的,辗转流落到剧院。有了“镜中老师”,她的戏越唱越好,尤其擅长演绎姐妹情深的角色,观众说她身上有股“说不出的灵气”。
有次演出《双婉记》,阿棠同时扮演姐妹俩,谢幕时看到台下坐着位老太太,正是当年送墨菊的那位。老太太对着她笑,身边仿佛站着林墨和小远,四代人隔着时光,在戏文里相遇。
阿棠成年那年,决定重拍《双婉记》的电影。取景地选在槐安里,老槐树成了最重要的场景。
拍摄最后一场戏时,夕阳正浓,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镜头里,扮演沈清婉和沈清瑶的演员并肩站在树下,转身走向远方,身影渐渐与树影重叠。
“卡!”导演喊停时,所有人都愣住了——监视器里,两个演员身后,多出了两个透明的身影,穿着真正的民国红旗袍,正对着镜头挥手。
那天的晚霞红得像火,老槐树下的墨菊开得正盛,香气漫过整条巷子。剧组的人都说,看到两个穿旗袍的女子站在霞光里,一个在唱戏,一个在听,唱到动情处,连风都停了。
电影上映后,片尾多了一行小字:“谨以此片,献给槐安里的风与影,献给所有未完的等待。”
很多年后,有人在槐安里开了家茶馆,取名“双婉居”。茶馆里总放着《双婉记》的唱段,墙角摆着一盆墨菊,窗边的镜子擦得锃亮。
有客人说,深夜独坐时,能看到镜里有两个穿红旗袍的女子在对饮,一个举杯轻笑,一个蹙眉嗔怪,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姐妹。
老槐树还在巷口立着,枝繁叶茂,每片叶子都像在低声哼唱。阳光穿过树冠,落下满地光斑,温暖得像是永远不会落幕的白昼。
有些故事,从来不需要结局。它们会变成风,变成树,变成戏文里的调子,在时光里流转,陪着一代又一代人,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