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声音即便压低,也依然洪亮。
未等曹休回答,板车上打盹的江琛已被吵醒:“文烈,何事喧哗?”
江琛因昨夜未睡好,早晨又忙于观战,此时被张飞吵醒,语气不佳。
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三弟翼德嗓门大,无意惊扰先生,我代他道歉。”
江琛望去,只见刘备微笑站在板车旁,向自己行礼。
他恍然大悟,揉了揉脸,驱散了睡意。
瞬间,江琛已大致猜出刘备的来意。
他换上笑容,一边扶起刘备,一边向曹休示意解散士兵。
“玄德公言重了,倒是江某不知贵客到来,只顾自己休息,实在失礼。若不嫌弃,请入帐详谈。”
“这正合我意,只是不敢轻易开口。先生,请先。”刘备心中暗喜,原本已准备被拒绝。
江琛开口,双方气氛逐渐缓和。
曹休命令士兵退下,手持刀柄护着江琛走进帐篷。
刘备三人紧随其后,一进门他们的表情就变了。
原来,江琛的帐篷南北竟有五步宽。
帐篷内设有小桌、马扎,还有一张竹席,席上堆满杂物,他们都不认识。
这位江大贤,究竟是来打仗还是来游玩的呢?
刘备三人心中暗惊,虽生活困顿,但从黄巾之乱投身军旅,也算见过世面。
江琛的帐篷虽无华丽之感,但其规模与内部布置,足以令普通将领乃至诸侯羡慕。
众人不知,此帐篷实为曹操专属。前夜,江琛因马车漏风而抱怨,曹操体贴地将其赠予江琛,自己则在中军帐内打地铺。
江琛命曹休备茶,转身见刘备三人站立,略显局促地说:“战时条件简陋,各位将就一下吧。”
刘备三人望着这宽敞的帐篷,心中五味杂陈,自己的帐篷狭小逼仄,不禁觉得江琛在含蓄地炫耀。但无奈有求于他,只能苦笑以对。
曹休送上茶水,刘备借此机会整理思绪,对江琛说:“汉室衰微,奸臣横行。我虽不自量力,欲为天下伸张正义,但智谋有限,至今无所建树。唯有先生能指点迷津,解救困境,此乃万幸。”
这一幕,本应是刘备对诸葛亮说的。而今,却用在了江琛身上。
江琛自认属于曹军,但来者是客,即便对刘备有所不满,也不至拒之门外。他对与刘备交谈颇感兴趣。
然而,董卓未除,即便江琛想照搬诸葛亮的“三分天下”之计,也不合时宜。他审视着刘备真诚的脸庞,玩味地沉默着。
关羽和张飞紧张地等待,隐约感到这是他们屡遭挫折的关键。
见江琛久不言语,刘备自嘲一笑,缓缓站起。
无声的拒绝吗?出发前,刘备已有预感。身为曹军智囊,他岂敢高攀?他们之间既无情谊也无利益,江琛确无理由助他。
关羽与张飞沮丧地向江琛行礼,欲护刘备离去。
望着失望的刘备,江琛心中并无怒意,反赞其能以情动人,确有魅力。
想到刘备未来的坎坷历程,江琛眼神微动,终于开口:“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玄德公,你兵少将微,何以问我如此大事?岂不可笑?”
刘备欲言又止,对上江琛的目光,平日说辞难以出口。他感到,这位青年已看穿他的野心。
关羽忍不住为刘备辩解:“江先生,我大哥素有复兴汉室之志……”
“文长,大汉尚未崩溃,何来‘复兴’一说?”江琛严肃地说道。
关羽一时无言,终明白刘备为何在江琛面前失语。
此人似乎能洞察人心。
张飞畏惧,江琛的咄咄逼人让他想起启蒙恩师,那位品性高洁的老儒。
三人沉默,江琛挺身而出,严厉地说:“即便汉室动荡,上有三公九卿,下有郡守,朝中有宗室,边疆有将领,诸多大人物在前。何时轮到一平原令、一马弓手、一步弓手来担忧?”
江琛言辞刻薄,刘备汗流满面,总不能坦言众人皆盼战乱,意图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待机而动,争夺天下吧?
尤其如江琛所言,即便有此想法,以刘备之力,亦难轮到。
曹休初见江琛发怒,惊恐不已。
但见刘备三人被江琛数语逼得无言以对,心中亦是感慨。
曹休在赞叹江琛的气势时,对曹操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难怪主公对先生如此看重!
不说刘备身为汉室后裔的身份,单说关羽、张飞二人,他们都是顶尖战将。
普通人在这三人面前都难以立足,更不用提像江琛这样拷问内心,让对方无言的人!
正当曹休钦佩地看着江琛时,刘备身体微微发抖,脑海中回响着江琛的质问。
何时轮到我刘备来担忧这些?
对方所言极对啊!
兵马稀少,粮草尚依赖他人,何谈壮志?
况且,所谓的复兴汉室,能瞒过普通人,却瞒不过江琛这类智者。
刘备步履蹒跚,关羽、张飞见状,连忙扶住他,怒视江琛。
已到此地步,江琛岂能退缩,他背负双手,神情自若。
气氛骤然紧张,曹休手按刀柄上前,欲发出暗号。
刘备挣脱关羽、张飞,沉声道:“文长、翼德,不得无礼,退下!”
“大哥!”
“我的话,不管用了吗?”
“大哥息怒……”
“你们都退下,让我与江先生单独谈谈。”
刘备打发走关羽、张飞,转身对江琛说:“江先生,见笑了。”
“文烈,你也退下。”见刘备收起笑容,江琛心中暗赞。
曹休不敢不从,退出帐篷。
好在已派人通知曹操,曹操快到了。
帐篷内,江琛与刘备对面而坐。
刘备腰杆挺直,眼神锐利如剑。
“先祖刘贞,乃中山靖王刘胜之后。
汉武帝时封为涿鹿亭侯,后因故失侯,留下一脉在涿县。”
先父刘弘,曾举孝廉,为官一方,却早逝。
自幼,我家境贫寒,依靠卖鞋织席度日。”
刘备望向江琛,续道:“江先生初识我时,曾问及童年是否在树下与村童玩耍,并言:‘我若为天子,必乘此华丽车盖。’?”
江琛颔首,外表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
或许,他将目睹一个卸下伪善面纱的刘备。
“那棵大桑树……
江先生可知,它对我刘备意味着什么?
是忧虑,是胆怯!
父亲早逝,母亲体弱多病。”
若非儿时无知,口出狂言,
叔父刘元起怎会伸出援手,接济我家?
同为刘氏宗族,他人锦衣玉食,我却衣衫破旧;
同为汉室之后,他人享用珍馐美味,我却仅能以粗茶淡饭果腹。
十五岁,母亲命我外出求学,我师从郑师、卢公等人。
公孙瓒身为武将,能踏入名门望族,
而我,却连基本地位都无法确立,皆源于一个“贫”字!
我刘备身为堂堂男儿,为何要卑躬屈膝?
陈胜、吴广尚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而我,可是正宗的汉室后裔啊!
刘备眼眶微红,强忍泪水:“江先生,我的心思,自是瞒不过您。
我曾妄想隐瞒,如今想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今日唐突来访,打扰先生,望先生见谅……”
刘备首次,也许也是唯一一次向他人吐露心声,对着江琛苦笑,缓缓站起欲走。
正当他心灰意懒,即将离去之时,江琛轻声唤道:“玄德且慢。”
虽知刘备此言,七分虚假,三分真诚,
但江琛心生同情,不由自主地挽留。
望着面露喜色的刘备,江琛无悔。
正如刘备为结善缘,敢于在他面前展露野心,
江琛身为穿越者,岂能在皇叔困顿时置身事外?
毕竟,刘备刚才之言,或许连关羽、张飞都未曾听闻。
刘备的诚意,已是他所能展现的极限。
且历史上,刘备历经磨难,终成大业,成为蜀汉开国皇帝!
江琛自知轻重,如今无外力相助,仅为一知晓历史的普通人。
几句言语,岂能撼动一位三国主角的壮志?
再者,二人观念不同,并无深仇。
与其为敌,不如交好。
日后若在曹操麾下难以立足,还可投奔蜀汉。
江琛轻摸下巴,淡然问道:“玄德,此次讨伐董卓之战,你有何打算?”
“我军兵少将寡,全仗两位义弟之勇……”
“有我军黄汉升在,关羽、张飞难以单凭勇武脱颖而出。玄德不妨另辟蹊径。”
江琛微笑摇头,刘备闻言,面色一滞。
“这……”
刘备沉思许久,起身向江琛深深鞠躬:“备无计可施,还望先生赐教。”
他朝成就一番事业,必当重重酬谢。如违此誓,愿如这剑一般折断!”
言罢,刘备抽剑,紧握之下,剑应声断裂,鲜血自指缝溢出。
江琛面色微变,心中暗道刘备此行过于决绝。
为避免再生事端,江琛迅速筹谋。他以茶水为墨,在桌上绘出兖、冀、并、司隶、荆五州地图。
“董卓暴虐,其势难持久。然联军各怀鬼胎,击退董卓易,灭之难。”
刘备目光如炬,遗憾无笔墨复刻此图。
“正如玄德所言,兵马不足,皆因‘贫’困。在我看来,玄德欲在短时内兵力赶超联军诸侯或董卓,实属不易。”
江琛边说边以茶水标注董、袁、曹、刘等势力。
刘备心怀壮志,一眼识出标记之意。
见荆州标注‘刘’字,刘备呼吸一紧,苦笑连连。他虽姓刘,但所指乃刘表,宗室正统,据荆州七郡。刘备与刘表,相隔甚远,更有曹操等势力阻隔。
“无财无兵无地,商贾岂会相助;无人无官无名,纵有智勇,亦难聚兵;且以玄德现状,兵马众多亦难维系。”
江琛笑言,刘备苦笑以对。
这些问题,刘备虽心知肚明,却未如江琛般剖析透彻。
得此人襄助,大业何愁?
只可惜,曹操已先声夺人……
望着兖州‘曹’字,刘备心生艳羡,随即收敛心神,求教于江琛。
江琛摆手制止,轻敲地图上洛阳。
“无财则无兵,无兵则无地,无地则人财尽失。”
此乃无解之局,玄德若深陷其中,不如向外求变,从‘名望’与‘道义’入手!”
江先生是在指点我追求名声与道义?
这不正是我所求?
不,不对!
江先生之意,难道是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