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吭声。
但当晚,他就把自己锁在房里整整一夜。
第二天,陈诺走进他的屋子时,看到了一幅画。
它的名字叫《山川归寂图》。
整幅画只用黑和白,没有一丝生气,像是天地都死了,只剩一条冰冷的河流,在荒芜中孤独地流淌。
那一刻,陈诺心口像被什么堵住,难受得快哭了。
她有些好气地骂了他一句:“你画得真丑!”
少年也没生气,只是低头看着她,忽然轻轻笑了。
那一笑,好像冰封的湖面终于裂了一道缝,有一缕光透了进来。
陈诺的意识慢慢从那段梦境记忆中抽离,像是穿越一段轮回,渐渐回到现实。
可她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因为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梦里的“昕儿”,现实里的“陈诺”;梦里的“少年严瑾”,现实中的那个人……
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而是——再次相遇。
她不记得前世了,可这片梦境,却记录了一切。
而这个真相,为什么会在此刻,在她的精神世界里被唤醒?
陈诺的手指攥紧,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严瑾……你到底是谁?这真的是你的过去吗?”
她轻声自语,声音仿佛掠过梦境残影。
现在,她只想做一件事——
那就是醒过来。
去找他,去陪在他身边。
哪怕前路再荒诞、再疯狂,只要他还在,她就不怕。
陈诺拼命想从梦境里挣脱出去。
可她的意识却像是被困在一池冰冷深海里,每次挣扎都只是激起一点水花,旋即又被重重浪潮卷进那条名为“过去”的洪流中。
但是这些梦境却不肯放过她。
它像是某种执念,逼她看清——那段她本不该记得、却终究记起的前尘往事。
——
三年转瞬即逝。
十八岁的陈昕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围着院子画寒梅的小姑娘了。
她出落得愈发清丽出尘,眉眼温婉却带着一丝英气。
她的剑法愈发凌厉,星辰之术也变得炉火纯青,府中长老皆赞她天资过人,将来定能执掌陈家,重振家族声威。
而她对面那位少年,也悄然变了模样。
十七岁的严瑾已经比陈诺高出了整整的半个头了,他穿着最普通的黑袍,站在边上却比以前多了很多沉静的感觉。
他的气质早不再是当初那个冷得像冰疙瘩的孩子,虽然仍不多言少语,但眼神深邃,行止沉稳,偶尔一瞥,竟然像是能穿透人心。
只不过,那双曾经只看得见纸笔的眼睛,如今多了一个方向。
他会偷偷看她。
不是那种少年心事藏不住的偷看,而是那种……画师盯着他心里唯一的风景时的凝视。
她练剑时衣袂翻飞,清风拂面,他便会坐在一旁,安静画画。
少女回头,他便佯装专注画其他的风景。
她问:“你怎么又画我?”
他却慢悠悠地说:“画的又不是你,是风。”
可纸上的画分明是穿着一件天青色缎裙的少女,手上还佩着她最喜欢的那只青玉镯子。
少女红了耳根,而严瑾则别过头继续画。
从前他们是朋友,是亲人。
现在,有种青春的悸动却像藤蔓悄悄缠住了彼此的心,不张扬,却牢牢不放。
她闭关修行,他在门外画画守夜。
他偶尔伤了,她冷着脸骂“逞能”,转身却熬了一锅清心莲子汤,递过去时却冷哼一句:“我爹让我做的。”
少年咬一口汤,抿嘴一笑:“好甜。”
“那是莲子本来就甜。”她别开脸,耳根又开始发烫。
那段时光,对二人来说就像是春天一样温暖。
也美得像画里的山水。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砸碎了他们二人美好世界。
那年,陈府卷入一桩莫须有的大案。
那天深夜,仙朝的钦差却带着数百执法修士突入陈家,亮出诏令之后就直接搜府查卷、封禁祖籍、扣押家主。
罪名只有一句话:
“私藏魔修之子,意图暗中培养,伺机复仇。”
而那封匿名告状信上的魔修之子,赫然写着一个陈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严瑾。”
那一夜,陈府灯火通明,整个陈氏家族哗然四起。
侍从们跪倒,陈氏长辈震怒,族老们的脸色发白。
陈家主高声怒斥那些钦差:“简直荒唐!严瑾是我陈家庇护之人,从未修行,何来魔修之嫌?”
可钦差冷笑一声,根本无视了陈家主直接挥手下令:“拿人!谁敢维护,谁就与魔修同罪!”
那一瞬间,寒风灌入陈家府邸的厅堂,风雪扑面,仿佛整个天地都结成了冰。
府门外,执法修士已布下缚灵大阵,一道道金符贴上陈家祖宅的屋檐、门柱,封住灵机脉络,断绝一切反抗的可能。
但陈家人又怎会任人宰割?
陈昕儿在陈家主之后第一个冲了出来,她拦在大门前,拔剑大喊:“严瑾不是魔修!就凭这份诬陷之词凭什么就能定罪?”
陈家年轻子弟纷纷响应,抽剑结阵,护住前庭。
他们好歹是这上界东海界域小有名气的修仙世家怎么可能就这么窝囊地被人搜家。
老一辈的陈家族人也陆续赶到,尽管他们的修为有限,甚至有些人已经步履蹒跚,却这些老人依然以血脉之义,站在门前。
钦差冷眼一扫:“抗旨不尊,视同叛逆——”
一道雷光破空而下,将陈家前院炸开焦痕,火光映红了昏沉雪夜。
就在混战一触即发之际,少年严瑾却从屋中自行走出。
他身披一袭旧袍,衣角还沾着未干的朱砂,手上指节因常年执笔而略显薄茧。
在他出现之后那些钦差们铁链如毒蛇般缠上他手腕时,他没有挣扎,没有开口,只是回头,望了她一眼。
那眼神极轻,像雪落竹叶,又极重,像压在心上的千斤石。
像是想说很多话,却知道说了也没用。
于是他低下头,任由铁链锁喉,拖行出庭。
“你们放开他!他什么都没做!”陈昕儿扑上去,被仙朝修士一掌震飞。
不管陈家人怎么努力,这些抵抗终究是微弱的。
仙朝的判决铁石如山,证据“确凿”,仙兵铁面无情。
她亲眼看着严瑾被押上灵舟,手脚缚符,犹如死囚。
那一场风雪夜,灵舟升空,拖着锁链和流血的残痕掠过陈府上空。
她跪在雪地里,望着那艘灵舟的背影远去,眼泪混着血滴落在雪地。
那一刻,她才终于明白——
她不是“喜欢”严瑾,她是非他不可。
她愿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愿背负整个陈家的冷言热语,只为了把他从这场冤狱里救出来。
而那个少年,曾教她如何勾勒腊梅,如何画竹入风,如今却被扣上“魔修之子”的罪名,囚于铁链之下。
她的世界,仿佛从那一刻开始塌了。
那年冬天,极冷,极长。
长到她再也看不到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