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杜如晦应道,又补充,“然调用大批战马,尚需陛下一纸批文。否则,账目难以核销,调动亦多掣肘。”
“账目?”李世民眉头微蹙。
“太子书信提及,陈迎新授其一种新式记账之法。此法条理分明,账目有无疏漏,一目了然。太子依陈迎新所嘱,每日成本,笔笔清楚,未有错漏。若骤然调马离坊,恐账目难以勾稽。”
李世民无奈道:“也罢,便下一道批文,着当地官府代为征调。”
“臣遵旨!”
即便要花费银钱,李世民也甘之如饴。这消息实乃意外之喜!凭空多出六万上乘战马,此战胜算又添几分。
李世民复问道:“太子近来……过得如何?”
杜如晦闻言,摇头苦笑:“恐非惬意。陈迎新交付太子的事务,繁重异常,终日忙碌不息。臣观其日程,太子怕是再无闲暇胡思乱想。不过经此一番历练,太子定能沉稳许多,倒也是桩好事。”
李世民好奇道:“除养马之外,陈迎新还给他派了别的差事?按理马坊既已步入正轨,承乾应清闲些才是,何以仍如此忙碌?”
杜如晦答道:“陈迎新将稻米种植一事,亦交予太子打理。非但如此,还责令太子每日依那练兵之法,强健体魄。此外,更布置诸多课业。陈迎新还说,待太子回返长安,要好好考校一番。”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陈迎新这小子,倒是在承乾身上费了不少心思。但愿太子此番归来,能叫朕刮目相看!你且退下吧,战马一事,务必以最快速度办妥,务要赶在蛮兵压境前送至边关!”
“臣遵旨!”
杜如晦退下后,李世民长叹一声,胸中五味杂陈。他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吐谷浑军报,心情沉重。
此失,确在他身。
不该见新粮将熟在望,便将陈粮尽数调拨出去。李世民想起陈迎新所言“粮食久放恐霉坏”,当时恨不能立时将陈粮悉数清空,却让吐谷浑钻了空子。
此事,便是朝中重臣,亦未曾料到。毕竟吐谷浑这几年来俯首帖耳,岁岁纳贡,何其恭顺。
谁曾料想,吐谷浑竟真敢犯我大唐!
难道就不怕我朝缓过气来,雷霆报复?
此事着实令人颜面扫地,李世民都无颜去向陈迎新讨教对策。
若叫那小子知晓,堂堂大唐竟因缺粮而被吐谷浑欺上门来,少不了被他冷嘲热讽一番。
李世民甚至能想见陈迎新那副嘴脸——定会指着鼻子骂他这个皇帝昏聩!
为免当场气晕,他决意暂不寻陈迎新问计。
万一……吐谷浑只是虚张声势呢?
……
自那日朝会散后,大唐这台巨兽轰然运转起来。
李靖等几位大将已星夜驰赴边关,前往吐谷浑打探军情的斥候,也快马加鞭出了长安城。
民部官吏奔走四方,加紧向百姓征借粮草。诸般准备,紧锣密鼓。
转眼半月过去,李世民心头却更沉了。
他先前高估了民间存粮。
如今倾尽所有,勉强凑出的粮草,也只够十万大军支应一月!这如何使得?
与吐谷浑作战,兵卒倒不需太多,但战马必须充足精良。
眼下大唐战马数量远远不足,连一人配双马都尚难企及。
若不能喂饱战马,此战必定吃亏,我大唐将士的长处根本无从施展!
此役与当年东突厥之战截然不同。吐谷浑与东突厥虽同是草原游牧,但那时天降大雪,突厥马匹困顿难行,我唐军赖以制胜的墙式冲锋方能摧枯拉朽。
可如今,并无大雪阻滞,吐谷浑骑兵来去如风!此战,注定艰难。
吐谷浑战马精良,尤擅长途奔袭,耐力惊人。
这些草原部族能立国拓疆,凭的就是胯下骏马。
不独吐谷浑,大多草原民族皆倚仗马背征战。
他们世代牧养,草长马肥,从不缺良驹。
吐谷浑的马匹,无论质与量,皆属上乘。
加之其炼铁之术颇精,所铸弯刀锋利异常。虽不披重甲,却自有其独特的战法。
历朝历代,中原帝王无不对这些草原轻骑深感头疼。
他们飘忽来去,胜则劫掠,败则远遁,极难根除。
纵使杀败一批,不过数年,又会有新的部族如野草般滋生。
但凡有机可乘,必入寇中原!
史书昭昭,再强盛的王朝,也难将草原之患彻底拔除,袭扰总如影随形。
李世民身经百战,岂能不知此中厉害?
又逢此粮草困局,接连数日忧心如焚,夜不能寐。
……
今日早朝,甘露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李世民面沉似水,群臣噤若寒蝉,皆垂首不敢言。
只听皇帝声音冰冷:“粮草已悉数运抵前线。除东部数州官仓尚有薄储,余者几近空空。眼下之局,尔等可有良策?”
户部尚书戴胄硬着头皮上前:“陛下,或可……以新薯充作军粮,将省下的稻米专饲战马。如此,或能多撑十日。”
民间征粮艰难,所得多为新薯。
江南之地,仅江南道新稻初熟,他处尚在青苗,远水解不了近渴。
战马吃新薯,收效甚微,此乃无奈之策。
李世民微微颔首:“此计或可暂缓,然时日仍嫌不足。还有他法否?”
殿中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长孙无忌方道:“陛下,派往吐谷浑的百骑司密探,明日便可返京。不如待其回报军情,再作定夺?若能设法拖延些时日,粮草之困或可自解。”
房玄龄亦附和道:“眼下确无良策,只能静待音讯。臣以为,当下宜做最坏打算。可命边军暂避锋芒,保存实力,只求拖住吐谷浑。待粮草充裕,再行反击!”
此言一出,众武将纷纷点头请命:
“陛下,不如暂缓一时!”
“待新粮入仓,臣愿领兵踏平吐谷浑!”
“臣也愿往!”
“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李世民无奈地长叹一声。
他何尝愿行此下策?
若固守边境与吐谷浑周旋,战场必在国门之内。
纵使最终取胜,亦将生灵涂炭,百姓死伤无数!
民为邦本,他绝不愿见此惨景。
回想武德年间至今,南征北战,向来是他挥师攻伐,何曾如此被动过?
未曾想此番竟被逼至如此境地!无论如何,他不能坐视黎民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