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四合院的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影。贾张氏攥着蓝布包,鞋跟碾过隔夜的槐花,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她身上那件半新的灰卡其布衫是去年过年时赊的,领口浆得笔挺,裤脚用粗棉线扎得紧实,鬓角还别着朵刚摘的野茉莉——今儿个可是她家东旭相亲的日子,说啥也得撑足了体面。
“哎!您别走啊!”黄包车夫的叫骂声从院外传来,车把上的马灯还没来得及收,在晨光里晃出暖黄的光晕,“三千五是讲好的价,您给三千二算咋回事?”
贾张氏猛地转身,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脆响:“啥三千五?西直门到南锣巷,我天天走,也就值三千!你这车轱辘坑坑洼洼的,差点没把我老腰颠断,扣你三百算便宜的!”她嗓门儿亮堂,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翅膀扑棱棱带落几片白花,沾在她新布衫的肩头。
阎埠贵正蹲在槐树下擦旱烟袋,铜烟嘴在掌心磨得发亮。老伴儿王秀娥坐在小马扎上纳鞋底,锥子“噗”地扎进鞋底——这动静,比往常贾张氏骂街还稀罕。老两口对视一眼,看见贾张氏身上的新布衫,又瞅瞅黄包车夫手里攥着的毛票,心里齐齐“咯噔”一声:这老太太,莫不是中了啥邪?平时连块糖都舍不得给小当吃,今儿个咋舍得坐黄包车了?
“我说这位大妈,您不能这么欺负人吧?”车夫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儿,袖口磨出毛边,鞋底补着三层补丁,“我从西直门蹬到这儿,半个多小时呢,三千五是行情价,您要是觉得贵,咋不早说?”他话没说完,贾张氏已经掏出个铁皮盒,里头叮铃哐啷倒出几张毛票,往车夫手里一塞:“就这些,爱要不要!再嚷嚷,我叫街道办的人来评评理!”
车夫瞅着手里的三千二百块,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再说啥。这年头,黄包车夫是“旧行当”,虽说没被彻底禁了,可走到哪儿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得罪了老街坊,指不定啥时候就有人往街道办递小纸条。他叹了口气,转身蹬起车,车铃“叮铃铃”响着,惊起一地槐花。
“哟,他张奶奶,今儿个咋这么风光?”王秀娥瞅着贾张氏往中院走,故意提高嗓门儿,锥子在鞋底上敲得啪啪响,“坐黄包车不说,还换了新衣裳,莫不是东旭对象有着落了?”
贾张氏猛地停住脚步,转身时野茉莉晃了晃,掉在青石板上。她堆起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得意:“可不是么!媒婆昨儿捎信儿,说今儿个见个面,姑娘是纺织厂的临时工,虽说没转正,可模样周正,过日子肯定是把好手。”
阎埠贵把旱烟袋往石墩上一磕,火星子溅在槐花上:“好事儿啊!东旭在钢铁厂当正式工,找个纺织厂的,般配!”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犯嘀咕——上周他去钢厂办事,分明听说贾东旭转正考核没通过,咋还顶着“正式工”的幌子相亲?这老太太,怕是又在扯谎了。
贾张氏没接话,扭着腰往中院走,布衫下摆扫过墙根的野薄荷,带起股子清凉的香。王秀娥瞅着她的背影,忽然戳了戳阎埠贵的胳膊:“他爸,你说贾家咋突然说起亲了?东旭那考核……”“嘘——”阎埠贵赶紧摆手,镜片在晨光里闪过微光,“人家的家事,少打听。不过……”他压低声音,旱烟袋在掌心敲了敲,“你瞅见没?贾张氏那新布衫,怕是跟咱解放去年的年货布票有关——年前她找我借了三尺布票,说‘给东旭做件体面衣裳’,合着是为了相亲啊!”
王秀娥顿时瞪大眼,纳鞋底的线绷得笔直:“好你个贾张氏!借布票的时候说‘下个月还’,这都三个月了,影儿都没见着!回头得跟她念叨念叨,不然咱解放的新衣裳还咋做?”阎埠贵没接话,盯着贾张氏进屋的背影,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贾家要是真攀上了纺织厂的亲家,说不定能帮阎解放弄几尺的确良布,这事儿,得留意着。
一夜无话,四合院的灯一盏盏灭了,唯有贾家的窗户还亮着,映出贾张氏忙前忙后的影子——给东旭熨衣裳,擦皮鞋,连裤腰带都换成了新的帆布带。何雨柱躺在自家炕上,听着隔壁的动静,想起贾张氏上周在杨佩元跟前说的那番话,嘴角扯出个冷笑:这老太太,为了儿子的亲事,啥谎都敢撒。
第二天一早,何雨柱在中院扎马步,鞋底碾着槐花,碾出星星点点的白。易中海拎着铁皮饭盒从东屋出来,饭盒上“易中海”三个红漆字褪了色,边角蹭得发毛。他瞅见何雨柱,特意绕过来,饭盒在手里晃了晃:“柱子,早啊。”
“一大爷。”何雨柱收了功,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他看见易中海往自家屋里瞅,目光落在雨水的小床上——那儿现在空荡荡的,只有个褪了色的布娃娃歪在枕头边,是雨水临走前忘带的。
“雨水……没在家?”易中海装出不经意的样子,指尖敲了敲饭盒盖,“昨儿听你三大妈说,孩子送你师傅家了?”何雨柱点头,从窗台上摸出粗瓷碗,碗沿儿缺了口,是父亲留下的老物件:“李师傅老伴儿喜欢孩子,非要让雨水去住些日子,说‘给他们老两口添个热闹’。”
易中海“哦”了一声,目光在屋里转了转,落在西厢房的门上——那间房以前是雨水住的,现在空着,木门上还贴着雨水去年过年时剪的红窗花,边角有些卷边。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柱子啊,不是一大爷说你,雨水才五岁,正是离不开哥的时候,你咋能把她送出去呢?万一你师傅家……”
“一大爷放心,李师傅家待雨水好着呢。”何雨柱打断他的话,往铝壶里添了瓢水,“昨儿师娘还给雨水纳了双新鞋,粉布面儿,绣着小花儿,雨水喜欢得不得了。”他没说的是,李保国老伴儿昨晚特意炒了盘鸡蛋,让雨水带给何雨柱,说是“孩子长身体,别亏着”。
易中海张了张嘴,想说啥,又咽了回去。他盯着何雨柱手里的铝壶,忽然想起自家那间挤巴巴的东屋——老伴儿、儿子、儿媳,加上孙子,五口人睡一张土炕,要是能把西厢房要过来,解放两口子就能有个单独的屋了。想到这儿,他忽然换了副语气,拍了拍何雨柱的肩膀:“柱子,雨水搬走了,这西厢房空着也是空着,要不……让给一大爷家放放杂物?你放心,等雨水回来,保证给你收拾得干干净净。”
何雨柱手里的铝壶顿了顿,壶嘴儿的热气扑在脸上,烫得他眼皮子跳了跳。他想起刚搬来四合院时,易中海总说“柱子啊,以后四合院就是你的家,有啥事儿找一大爷”,可每次分煤球、分菜帮子,这“一大爷”总是先紧着自家和贾家,轮到他和雨水,只剩些碎渣子。此刻看着易中海脸上的笑,他忽然觉得恶心——合着雨水搬走,这人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孩子,而是惦记着那间空房?
“一大爷,西厢房里还堆着雨水的东西呢。”何雨柱放下铝壶,指尖蹭了蹭裤腰上的帆布带,“再说了,雨水虽说去师傅家住,可不定啥时候就回来,房子还是留着吧。”易中海的脸色僵了僵,干笑两声:“也好,也好,孩子的东西,总归是要留着的。”说着,他拎起饭盒,转身往院外走,鞋底碾过槐花,发出“沙沙”的响。
何雨柱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杨佩元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四合院看似平静,可每个人心里都揣着本算盘——三大爷算计着粮票,贾张氏算计着亲事,易中海算计着房子,唯有他和雨水,像老槐树上的两片叶子,风一吹,就只能紧紧挨着。
早饭过后,何雨柱拎着帆布包出门,路过贾家时,听见里头传来贾张氏的念叨:“东旭,今儿个见了姑娘,嘴要甜些,就说你在钢厂当钳工,转正申请书都交了……”他没停下脚步,帆布包在肩头晃荡,里头装着李保国给的酱牛肉,用油纸包了三层,还透着热乎气。
出了四合院,胡同里飘着煤烟味儿。何雨柱路过国营副食店,看见橱窗里贴着张“移风易俗”的标语,旁边是张寻人启事,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中山装,领口别着支钢笔——那是铁骨武馆失踪的学徒,跟年前赵铁柱兜里的药方有关联。他忽然想起昨晚那个左眼角有疤的男人,想起易中海盯着西厢房的眼神,后颈的汗毛猛地竖起来——这世道,真是乱透了。
可乱归乱,日子还得往前过。何雨柱摸了摸胸前的毛主席像章,铁皮材质,硌得慌,却让他心里踏实。他想起妹妹在李保国家啃玉米饼的模样,想起杨佩元教他暗劲时眼里的光,忽然觉得,就算这四合院的人都算计着他,只要心里装着该护的人,手里攥着该使的劲,就没啥可怕的。
毕竟,有些东西,比一间空房、几张粮票,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