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相从太极殿内走出,眼神有意无意地擦过肖世昌惨白的面庞。
笑了笑,他开口道:“让二皇子久等了,皇上叫您进去。”
肖世昌眼神犯冷,他用力抿着唇,神色带着些倔强,冷笑一声:“有劳白相惦记,本王自会进去。”
太极殿内阴凉,肖世昌方才踏进去,便觉出一冷一热刺激得他难受。
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他慢慢朝着肖帝走去。
“父皇。”
殿内穿堂风阵阵,肖帝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像一柄悬在肖世昌头顶的剑。
“你可知罪?”
肖帝的声音不重,却震得满殿金玉簌簌作响。他手中那本奏折\"啪\"地摔在肖世昌脚边,翻开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名——刑部尚书翟群、兵部侍郎张文焕、户部尚书李崇义、禁军统领赵无疾……
每一个名字旁边都用朱笔勾了红圈,像一串血淋淋的铜钱。
肖世昌的膝盖重重磕在金砖上,却仰着头不肯低下去:“儿臣不知何罪之有!”
“不知?”肖帝忽然冷笑,从龙案后踱步而出,靴底碾过那本奏折,“三个月前,你借着整顿漕运之名,将六州税银截留三成;两个月前,你以剿匪为由,私自调遣蓟州军入京;上月更妙——”他猛地掐住肖世昌下巴,“连朕的钦天监都成了你肖世昌的算命先生!你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哗啦!
一个匣子密信从梁上倾泻而下,雪片似的砸在肖世昌肩头。最上面那封还沾着血,正是他亲笔所写:“腊月廿三,吐蕃之战,陆,亡”。
“父皇明鉴!”肖世昌突然挣开钳制,赤红着眼指向东宫方向:“儿臣所为,哪一桩不是为了填补太子亏空?漕银是补他修建摘星楼的窟窿!蓟州军是防他私通突厥的事败露!至于钦天监……”
他喉结滚动,嘶声大笑:“难道要儿臣眼睁睁看着他和肖九仪将儿臣的妹妹肖望舒嫁去吐蕃吗?”
殿外阳光刺眼,却照得肖帝面色青白。他这才发现,这个素来沉默的庶子眼里,竟凝着层冰碴似的恨意。
“好个忠孝两全的戏码。”
肖帝拾起一封密信,慢条斯理撕成两半:“那你告诉朕,为何这些信里……”
撕到第三封时,突然暴起掐住肖世昌喉咙,“会有废太子的血诏?”
被甩到地上的半截信纸上,赫然是群臣上书的奏折——“传位于二皇子世昌”。
肖世昌的面颊瞬间惨白,他盯着肖帝的神色,缓缓道:“父皇怎会有这些东西?”
肖帝冷笑一声:“若不是仪儿将这些东西送到朕手中,朕还不知道,华严寺早就成了你同党羽密谋的聚集地。”
太极殿内死寂如坟。
肖世昌盯着地上那封被撕碎的\"废太子血诏\",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肖九仪……好啊,真是我的好妹妹。”
肖帝的指尖在龙案上敲了敲,立刻有侍卫捧着朱漆托盘上前。
盘中放着一柄玉如意——这是要当廷褫夺爵位的征兆。
“二皇子肖世昌。”肖帝的声音像是浸了冰,“结党营私,窥伺东宫,即日起剥去刑部部行走、漕运总督等一应职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角阴影处:“多亏仪儿明察秋毫,才没让你这孽障酿成大祸。”
——咔嚓!
玉如意在肖世昌脚边碎成三截。
他跪着去捡,碎玉却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金砖上,映出他扭曲的倒影:“父皇就不好奇,儿臣为何要动太子?”
殿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声。肖九仪一袭杏黄宫装跨过门槛,裙摆上金线绣的鸾鸟在月光下栩栩如生。
她手里捧着个紫檀匣子,笑吟吟道:“二哥还是这么爱说笑,难道不是因为你在华严寺藏了三百死士?”
匣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枚铜牌——每块都刻着“昌”字暗纹。
肖世昌瞳孔骤缩。
这些是他精心训练的精锐,铜牌本该藏在……
“没想到吧?”肖九仪用绢帕掩着唇轻笑,“你那个华严寺内培养的方丈,昨日夜里跑着来找我告密呢。”
她突然压低声音,“她说你答应事成后赏他黄金万两,可你书房暗格里……”
指尖一挑,从袖中抖出张信封,“写着同翟群密谋的斩立决。”
肖世昌面颊更加惨白。
肖九仪见状,起身下跪:“父皇明鉴。”
她跪下时鸾鸟裙摆铺开如羽翼:“女儿不过偶然发现二哥在华严寺密会群臣,谁知顺藤摸瓜……”她眼尾扫过面如死灰的肖世昌,“竟揪出这么张弥天大网。”
肖世昌突然暴起,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他盯着肖九仪的眼神像淬了毒:“你以为赢了?你和陆肃尧二人间的私情……”
“什么叫私情?”肖九仪轻笑一声:“我同肃尧哥哥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况且,我们之前有婚约,哪里算得上私情?”
她顿了顿,笑道:“况且,我们现在为了调查你的事情,是齐心协力,倒让二哥说的,成了什么不三不四的私会一般。”
肖帝的眼神一顿,紧紧盯着肖九仪。
他怎么会听不出,肖九仪这样的话语是在告诉肖世昌,陆肃尧假死的消息是肖帝的旨意。
而肖帝便不能因此,对陆肃尧加以惩罚。
他牙关咬紧一瞬又松开。
此刻陆肃尧和肖九仪确实为他查处大案,他不能此刻当着肖世昌的面,怪罪于陆肃尧。
于是他收回眼神,默认地点了点头。
肖世昌见状,原本便孱弱的身躯,竟因为一瞬间的急火攻心而迅速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的声音像已经老旧的风箱一般,听得肖帝额角钝钝的疼。
再开口时,肖帝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一字一句剐在肖世昌的耳膜上:“不必多言,就按朕的指令照办。”
殿内死寂,连穿堂风都凝滞了。
肖世昌跪在金砖上,忽然低低笑起来。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全是汗——不,是血,方才肖帝掐他喉咙时,指甲划破了皮肉。
“儿臣领旨。”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地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