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背着曹路穿过断壁残垣,几个佝偻的黑影正围着什么窸窸窣窣地忙碌。听到脚步声,那些影子立刻如受惊的蟑螂般四散逃开。
晚照警觉,但又不敢贸然追赶:“这些是什么人?”
曹路在晚照背上轻笑道:“一头牛若死了,一开始是最凶猛的野兽来啃噬它的尸体,接下来是秃鹰,还有更瘦小的吃剩下的,这还不算完,后面还有老鼠,再后面还有蚊蝇臭虫呢。”
苍雪和苍黄头皮发麻:“这些人还在捡尸体。”
转过街角,更多黑影匍匐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远远地,听到晚照他们过来,也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立刻往夜色中退去。
苍黄瞧得不真切:“这是地下人?”
苍雪低头不语。
苍黄又问:“哪里来的地下人?莫非是玄武白虎的人也过来了?”
正说着,远处果然传来一片淅淅索索的脚步声。
晚照在夜色中站定,大声道:“前方是否是玄武和白虎部的兄弟?请出来一会。”
夜色浓稠,天边一片清冷的月光洒下,只见地上白骨森森,血迹斑斑,如罗刹地狱一般。
那声音却响了一阵,渐渐去得远了。
苍黄内心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往年,菊序城中各色菊花盛开,五彩缤纷、争奇斗艳,整个城市暗香浮动。
文人墨客、观星大师们为了彰显自己的品格,都会折下一朵心仪的菊花戴在头上。或吟诗歌赋,或观星绘测,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他记得有一次,父皇和母妃曾抱着他巡礼过这座城市,接受子民的顶礼膜拜,整座城都在抛洒花瓣,空气里都是甜腻的香气。可才短短不过二十载,菊序城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
零落成泥辗作尘。
碾作尘……
苍黄在黑暗中叹息一声。
晚照走过去,墙角附近的尸体已经被啃得面目全非,既有地表人的尸体,也有地下人的尸体,血水肉泥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也不知如今是地表人吃了地下人,还是地下人吃了地表人。
晚照默然而立,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苍雪从身后走过来,轻声道:“阿照,我们走吧!”
晚照这才如梦初醒,往回走去。
回到地下室中,将方才见闻和诗魄等众人讲了。
青龙部的幸存者告诉晚照,当初迁徙过来的时候,朱雀部走在最前面,因为遇到了地下断层,迫不得已只好从地面上穿过去。朱雀部走得最顺利,没有遇到军队。
但也正因为朱雀部在地面上迁徙的时候惊扰到了太多的菊序城的百姓,最后惊动了军队过来围剿。几番交手之后,地表人发现这些怪人毫无还手之力,而且肉还可以充饥。于是跟在朱雀部后面的青龙部就遭了殃,几乎被灭族。
但是后面还有玄武部和白虎部,这两个部落的人数最多,加起来也许有几百万人。
如果鱼飞带兵再来绞杀,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但如果军中出现了裂死病,那之后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又真正难说了。
苍雪和晚照听了这个数字,内心都深感不安,问道:“不知鱼飞的军队有多少人?”
“鱼飞的军队……早就不是军队了。”曹路灰败的脸上露出惨笑,“是十几万饿疯了的流民……现在怕是连马鞍皮都啃光了。”
青龙部的幸存者们对曹路他们颇有敌意,见晚照又将她带回来,心中已十分不满,此时听到这番说话,已经有人忍不住站起来:“等我们四部汇合,我们定叫你们血债血偿!”
“对!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说着说着,青龙部群情激动起来,曹路和几个士兵面色灰暗,都低着头不说话。这几个屠夫,自己也不过是皮包骨的饿殍。
正闹得不可收场,诗魄站出来说道:“既然如此,如今不杀这几个人,难平众怒。”
曹路被地下人围住,高喊“血债血偿”,眼下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对诗魄说道:“你们动手吧,事到如今,我也绝无怨言。”
几个躺在地上的士兵闻言都哭了起来。
青龙部的人群情激动起来:“处死!”
“处死!”
“处死!”
“都闭嘴!”晚照喝道,“外面还有蜜合的残兵游荡,你们想把他们都引来吗?”
青龙部的人也哭闹起来:“难道只有他们杀人有苦衷,我们没有苦衷?他们的孩子是人,我们的孩子不是?大王,你好生偏袒地表人!”
一席话问得晚照哑口无言。
诗魄昂然对曹路道:“好!既然你肯领死,那再好不过。”于是顾左右,命生墨、苍黄等几个器师上前道,“你们且将他们带上去,我们在城外处决他们。不用阿照动手,免得他难做。”
苍黄与生墨对视一眼,虽不明就里,却仍架起那几个奄奄一息的士兵。伤兵们无力挣扎,只有泪水无声地流下来。
诗魄意味深长地道:“院长大人,你和晚照来一起做个见证。以免地下人说我们糊弄他们。”说着抽出长剑,架在曹路脖子上,带着她上去。
晚照会意,对青龙部的人说道,“你们和医师们在下面等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青龙部的人听晚照这样说,又见大王终于同意处死几个士兵,都无不称愿,个个都点头道:“好!大王处置便是!”
诗魄带着众人出了菊序城,来到外面一条河流旁边。
河边荒草丛生,视野并不开阔,在黑夜中更显得诡秘。曹路等人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一路上都不说话。看到河边,心中暗想:也许今日就死在这里了!
哪知走到这里,诗魄放下长剑:“你们跟我来。”说着便拉住曹路沿着河流飞奔起来。曹路胸前的伤口撕裂,渗出一大片红色,她疼得闷哼一声,却咬牙不说话。诗魄见状便一把抓起她来,扛在肩膀行走。
苍雪不解:“诗魄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诗魄不回答,只是说:“你们且跟我来便是。”
苍黄等人也都不问了,几个人抬着伤兵跟着诗魄沿着河流奔走。
走出几里远,诗魄带着众人左一拐右一拐,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破败的医师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