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夜站在传送带前,一脸的目瞪口呆。
迎面而来的,竟然是几个用简陋的木头架子固定住的、未经任何打磨、形状极不规则的石墩子。
它们看起来像是公园里供人休息的石凳,每一个都至少有一百多斤重,边缘还带着开采时留下的锋利棱角。快递单被随意地贴在石墩子粗糙的表面上,地址一栏写着“xx小区后花园”。
“什么……这些石墩子也是快递?”
李长夜看着几个摇摇晃晃、随着传送带滚过来的庞然大物,大脑出现了长达数秒的空白。
他实在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突发奇想,在网上购买几块如此沉重、如此原始的石头?
又是通过怎样神奇的物流公司,能把这种东西当成普通快递来运送?
他身边的几名老油条工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了既幸灾乐祸又感同身受的复杂表情。
显然,这种“重量级”的货物,是分拣工们最深恶痛绝的噩梦。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这种明显超出人力范围的东西,理应被跳过,等待叉车或者专门的搬运组来处理。
然而,李长夜却像是没有看到众人的眼神一般。
他死死地盯着第一个向他滚来的石墩。
当石墩进入他的攻击范围时,他猛地向前一步,双腿扎稳马步,腰背一沉,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双臂肌肉瞬间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用一个标准的、在顶级健身房里都堪称典范的硬拉姿势,硬生生地将那个石墩从传送带上“抱”了下来。
“喝!”
一百多斤的重量,加上传送带的冲力,让他整个人都向后踉跄了两步。
石墩粗糙的表面,像砂纸一样摩擦着他的手臂和胸膛,瞬间就磨破了本就单薄的t恤,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刺眼的红痕。
他咬紧牙关,脖子上青筋毕露,脸因为极度的用力而涨得通红。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个该死的石墩一步一步地挪到笼车旁,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其掀了进去。
“轰隆!”
一声巨响,沉重的石墩砸在笼车的铁皮底板上,整个铁笼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剧烈地摇晃着,随时都会散架。
李长夜扶着笼车的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像瀑布一样从他的下巴滴落。
他感觉自己的肺部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双臂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可他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第二个石墩,第三个石墩……接踵而至。
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红着眼睛,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那个自残般的动作。
周围的工人们都看傻了。
他们见过拼命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这个新来的“强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甚至有些瘦弱,可骨子里却藏着一头史前凶兽。他不是在干活,他是在跟自己的命较劲。
一个年纪稍长的、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工人,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凑过来,低声劝道:“兄弟,别……别这么干,会出事的。这玩意儿,让它过去,没人会说你的。”
李长夜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他眼神里的疯狂和决绝,让老工人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默默地摇了摇头,退开了。
搬完最后一个石墩,李长夜感觉自己的整个脊椎都快要断裂了。
他眼前阵阵发黑,世界都在旋转。他靠在笼车上,几乎要虚脱过去。
然而,地狱的菜单,才刚刚开始。
石墩的风波还未平息,传送带的尽头,又出现了一批更让他匪夷所思的“货物”。
那是一袋又一袋的……水泥。
标准的50公斤装,用黄色的牛皮纸袋包裹着。它们像一具具僵硬的尸体,一个接一个地,被传送带无情地送了过来。
李长夜这一次,是真的笑了。
那是一种极度荒谬、极度疲惫、又极度愤怒之下,扭曲而成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网购石墩子,他忍了。
网购水泥?而且是一袋一袋地当快递发?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消费主义的便利,已经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了吗?
那个下单的人,难道就不能自己去附近的建材市场买吗?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个坐在开着空调的舒适房间里,翘着二郎腿,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点,支付了区区几十块钱运费的买家,是何等的轻松惬意。
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为了他们这一点“便利”,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活生生的人,正在用自己的血肉和骨骼,去承受这水泥袋上冰冷的、印着“净重: 50kg”的字样。
他没有再犹豫。
他倔强地、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一袋……两袋……三袋……
他的动作已经完全变形,不再有任何技巧可言。
他只是用最原始的、最野蛮的方式,拖、拉、拽、扛、摔,将那些沉重的水泥袋,从传送带上弄下来,再扔进早已不堪重负的笼车里。
水泥袋的粉尘,不可避免地弥漫开来。灰色的粉末,混合着他的汗水,在他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糊成了一层厚厚的、如同石膏般的泥垢。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被堵塞了,呼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呛人的、石灰的味道。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水泥袋的重量,肌肉撕裂的剧痛,和自己如同拉风箱般的、沉重的喘息声。
就在他感觉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的时候,一阵“嗡嗡”的马达声由远及近,给他带来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他费力地抬起头,透过被汗水和灰尘模糊的视线,看到一辆小巧的、黄色的电动叉车,正朝着他们这个区域缓缓驶来。
终于……终于有机械设备了!
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巨大喜悦,瞬间涌上了李长夜的心头。
他几乎要流下泪来。他以为,一定是某个调度员良心发现,看到他们这边有太多超重货物,特意派了叉车过来支援。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直起酸痛得快要断掉的腰,满怀期待地看着那辆叉车。
那辆小巧的黄色叉车,在他眼中,简直如同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一般,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叉车在他不远处停下,司机跳下车,和不知何时又冒出来的工头王哥交谈了几句,指了指叉车,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王哥清了清嗓子,扯着他那公鸭般的嗓门,对着李长夜和附近几个已经累得像狗一样的工人喊道:“都他妈别愣着了!看什么看!没见过叉车啊?”
“这个叉车,也是货!”
王哥指着那辆停在地上、价值数万元的电动叉车,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幸灾乐祸的笑容,理所当然地宣布道:“客户要得急,加了钱的,今天晚上必须发走!你们几个,把它给我抬上那条去往西北分拣区的总传送带!快点!耽误了老子扣你们工钱!”
“……”
李长夜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眼中的希望之光,瞬间熄灭,变成了死寂的灰烬。
他看着那辆黄色的叉车。
他又看了看一脸理所当然的王哥。
他的大脑,那颗曾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搅动全球金融风云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
这……已经不是荒谬了。
这是一种超现实的、足以击溃任何正常人逻辑思维的、癫狂的命令。
把一辆几百公斤重的叉车……当成货物……用人力抬上传送带?
这一刻,李长夜终于发自内心地、彻彻底底地明白了那句网络段子的真谛。
——怪不得夜班干快递分拣的没有孬种。
别说是人了,奥特曼来了,也要亮红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