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风浪暗涌,年羹尧居功自傲、对君不敬之事,连后宫也未能免俗地悄然传开——
便是苏培盛那般御前伺候的首领太监,竟也被他唤去亲自布菜,这般僭越之举,碎玉轩、存菊堂、景仁宫诸人皆知。
只是各宫境遇不同,心思与反应,自然也大相径庭罢了。
“太监乃天子近侍,苏培盛更是皇上潜邸时便伺候的老人,年将军此举,何止是失仪,简直是视君威如无物!”
碎玉轩的暖阁里,槿汐正压低声音回禀,手中捧着的银壶还冒着热气,却不敢多添半分声响。
甄嬛正临窗坐着,指尖捏着一枚暖炉,炉上缠的青缎子已被焐得温热。
她闻言抬眸,目光落在窗外枯槁的梅枝上,睫羽轻颤:“苏总管的品级虽只正四品,却是皇上心腹,寻常王公见了他都要客气三分。”
“年羹尧敢这般支使,是算准了皇上念及军功不会责罚,还是……”
“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
“小主慎言。”槿汐连忙上前,将窗缝再掩了掩,“这话若是传出去,怕是要惹祸上身。”
甄嬛却轻轻摇头,指尖在暖炉上划着圈:“你当皇上真的不知?”
“苏培盛是宫里的老人,怎会不懂祸从口出的道理?”
“他肯将这事透出来,未必不是皇上有意为之。”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年羹尧手握重兵,党羽遍布朝野,皇上早就想削他的权了,只是缺个由头。”
“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皇上怕是要动真格了。”
槿汐心中一凛:“小主的意思是,皇上要收拾年家了?”
“不是要,是快了。”甄嬛端起桌上的茶盏,浅啜一口,茶汤温热,却压不住她心头的思绪。
“你别忘了,后宫与前朝从来都是连在一处的。”
“年家若是倒了,华妃在宫里的倚仗,可就剩不下什么了。”
她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案上的《诗经》上,语气轻缓却带着分量,“往后宫里的事,咱们得更谨慎些,多看少动,等风头过了再说。”
与此同时,存菊堂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暖阁内熏着陈皮与艾叶混合的香气,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沈眉庄身着藕荷色绣折枝莲的常服,正由采月扶着缓缓走动,她腹圆已显,步履间带着孕中妇人的沉稳,只是眉宇间难免有些倦意。
“小主,您慢些走,别累着了。”
采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腹部,“方才内务府送来的安胎药,奴婢已经温好了,您走一会儿就喝了吧?”
沈眉庄轻轻点头,走到窗边停下,望着窗外飘落的细雪,轻声道:“方才听你说,前朝出了年将军的事?”
采月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呢,听说年将军在府里设宴,让苏总管给他布菜,宫里都传遍了。”
“不过小主您别担心,那些都是前朝的事,与咱们无关。”
沈眉庄却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抚上腹部,眼底满是温柔:“我不是担心年将军,是担心这宫里的动静,会不会扰了腹中的孩子。”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坚定,“前朝的纷争再热闹,也比不上我这腹中的皇嗣要紧。”
“你去告诉底下的人,往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些事,免得惹我心烦。”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沈母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刚进门就急声道:“我的儿,你怎么还站在窗边?”
“这么冷的天,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好?”
她快步上前,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羹,“这是我特意让小厨房炖的,加了些红枣和桂圆,你快趁热喝了,补补身子。”
沈眉庄顺从地坐下,接过燕窝羹,小口喝着,轻声道:“母亲,您别这么紧张,我没事的。”
“章太医日日来诊脉,说我和孩子都好着呢。”
“好什么好?”沈母却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焦虑。
“你这胎已经快足月了,正是要紧的时候。”
“那年羹尧在外面惹事,万一皇上动了气,迁怒到后宫,你可怎么办?”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听说华妃娘娘是年将军的妹妹,若是年家倒了,华妃娘娘怕是也保不住。
“你平日里与华妃娘娘没什么往来,可也得防着她狗急跳墙,对你不利。”
沈眉庄放下燕窝羹,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道:“母亲,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华妃娘娘再怎么厉害,也不敢在我孕期对我动手,毕竟我腹中怀的是皇嗣。”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底气,“再说了,皇后娘娘如今也在保胎,宫里有四位孕妃,皇上定会多加照拂,不会让咱们出事的。”
沈母这才稍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按时吃药、别劳累等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采月收拾着食盒,轻声道:“小主,您方才说的是,皇后娘娘如今也在保胎,咱们宫里有多位孕妃,皇上定会更重视咱们存菊堂的。”
沈眉庄却轻轻摇头,目光落在腹部,语气带着几分悠远:“但愿如此吧。“”
“只是这后宫的事,从来都不是这么简单的。咱们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安安稳稳地等孩子出生,比什么都强。”
而景仁宫的暖阁里,皇后正半靠在铺着明黄色锦缎的宝座上,章太医刚诊完脉。
躬身回话:“娘娘脉象平稳,只是气血仍有些虚,奴才再在药方里加味当归,补补元气。”
皇后微微颔首,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有劳章太医了。”
待太医退下,她才对剪秋道:“年羹尧让苏培盛布菜的事,你怎么看?”
剪秋替她掖了掖膝上的百子如意绒毯,轻声道:“依奴才看,年将军是仗着军功,有些忘形了。”
“不过……这或许也是件好事。”
“哦?”皇后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你说说。”
“华妃气焰太盛,若年家失势,她便不足为惧。”
剪秋道,“而年羹尧若真被皇上处置,既能削去外戚的权,又能让朝臣看清皇上的雷霆手段,一举两得。”
“娘娘只需安心养胎,待龙胎落地,这后宫的根基,自然越发稳固。”
皇后缓缓点头,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你说得是。”
“急什么?这盘棋,得慢慢下。”
“年羹尧越是骄纵,咱们便越该沉住气。”
她看向窗外飘落的雪花,语气平静无波,“让小厨房炖锅阿胶汤来,身子是自己的,别为不相干的人事耗着精神。”
夜色渐深,各宫的烛火陆续熄灭,唯有养心殿的灯还亮着。
年羹尧或许不知,他一时的得意忘形,已在后宫掀起层层涟漪;
而那些静观其变的人,正等着看一场由“僭越”引发的风暴。
红墙内的风雪,从来都与前朝的刀光剑影,紧紧缠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