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炉崩塌的余震还在头顶轰鸣,沈璃被谢无尘护着跨过最后一块滚烫的青铜残片时,后颈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领。
裂缝下方的空间比想象中开阔,三人踩着碎石往下不过十丈,便落进一条长廊——四壁雕满蜿蜒的凰纹,青石板缝里渗出的细雪落在鞋面,竟带着若有若无的暖意。
\"等等。\"沈璃的指尖刚触到左侧石壁,腕间的血玉簪突然发烫。
她触电般缩回手,却见那玉质里的金纹正沿着石壁上的纹路缓缓流动,像在描摹某种早已刻好的轨迹。\"这条通道......\"她声音发颤,前世濒死时反复出现的梦境突然涌上来——血月之下,同样的凰纹长廊,她捧着染血的绣帕,哭着喊一个听不清名字的人。
林婉儿的短刀\"唰\"地出鞘,刀身映出长廊尽头的阴影:\"别碰墙。\"她刀尖挑起一片飘落的细雪,那雪沾在刀刃上竟凝成金箔状的符文,\"幻境最爱借熟悉感骗人,我师父说过,古凰族的遗迹十座里九座是困魂阵。\"
谢无尘摘下腰间的南洋星盘,青铜指针在掌心急速旋转,最终停在指向长廊深处的方位:\"星盘感应到龙涎香的方位了。\"他抬头时眉峰微蹙,\"这香气......和我在海神庙地底闻到的一样,是用古凰族骨血调的香。\"
沈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林晚卿逼她跪在地宫时,也有这种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当时她只当是太子的熏香,如今想来,倒像......某种祭祀的味道。
她摸了摸鬓间的血玉簪,金纹已经完全贴合石壁上的凰纹,像在指引方向。\"走。\"她压下喉间的腥甜,\"就算是幻境,也得看看他们在里面藏了什么。\"
三人沿着长廊走了半柱香,尽头的阴影突然被一片金光劈开。
沈璃抬头,只见两扇青铜门缓缓开启,门内是座足有十丈高的大殿,穹顶嵌着夜明珠,将中央悬浮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银发老者身披影楼黑袍,双眼黑得像浸了墨的深渊,连眼白都泛着幽蓝。
\"欢迎归来,凰族最后的容器。\"老者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膜,沈璃的命火不受控制地腾起,却在触及他衣角时突然熄灭。
她后退半步,后腰抵上林婉儿的短刀刀柄——这是两人约好的警示暗号。\"你是......影楼之主?\"她声音发紧,前世林晚卿曾说过,影楼背后有位活了百年的老怪物,如今看来,竟比传闻中更渗人。
老者笑了,嘴角的皱纹里渗出细碎的金粉:\"我不过是守墓人。\"他抬手,大殿四壁突然浮起无数虚影——有持剑的女将,有绣着凰纹的嫁衣,有被大火吞噬的城池。\"你体内的凰魂,并非来自命火。\"他指尖点向沈璃心口,\"是百年前那场战争中陨落的凰族战士们的执念所聚。
她们困在轮回里出不去,便挑了最干净的容器,借你的手报当年之仇。\"
沈璃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前世她第一次觉醒命火,是在沈家满门被斩的刑场,当时她分明看见空中有火凤盘旋,现在想来,那些火焰里影影绰绰的身影,竟和墙上的虚影有几分相似。\"不可能。\"她攥紧血玉簪,玉质里的金纹突然刺痛她的掌心,\"我分明是为沈家复仇......\"
\"沈家?\"老者的声音陡然冷下来,\"你以为林晚卿构陷沈家是巧合?
她不过是被推到台前的棋子。\"他挥袖,虚影里出现林晚卿的脸,正对着另一个黑袍人跪拜:\"真正要你沈家死的,是怕你提前觉醒凰魂。
你娘临终前塞给你的血玉簪,是凰族圣女的信物——\"
\"住口!\"沈璃的命火重新腾起,这次烧得她手腕生疼。
她看见林婉儿的符纸在指尖燃烧,谢无尘的星盘裂开细纹,显然也在承受某种力量。
那些虚影里的战士突然转头,无数双眼睛同时看向她,有悲,有怒,有期待,像前世沈家血溅刑场时围观百姓的眼神。
\"你以为你在继承她们的意志?\"老者的声音变得温柔,\"其实你只是被她们利用。
等你报完仇,她们的执念散了,你......\"
\"够了!\"沈璃打断他,喉间的腥甜终于漫上来。
她抹掉嘴角的血,看见林婉儿的短刀已经架在老者颈侧——不知何时,那姑娘已经绕到了他身后。
谢无尘的星盘重新开始旋转,这次指针稳稳指向她心口:\"沈姑娘,命火在护你。\"
大殿突然安静下来。
虚影里的战士们同时伸出手,像在触碰她的脸。
沈璃望着那些或年轻或苍老的面容,想起前世自己被林晚卿折磨时,总有个声音在耳边说\"撑住\";想起她第一次在街头救下被欺负的小乞丐,那孩子眼里的光,和虚影里某个女将的眼睛一模一样。
她忽然笑了,血玉簪的金纹顺着她的手腕爬上手背,在掌心凝成一只火凤。\"就算是被利用又如何?\"她向前一步,命火在周身腾起,将那些虚影映得更加清晰,\"她们的执念让我活下来,让我能救沈家,能撕开东宫的面具......\"她看向老者,眼里的动摇渐渐被火光覆盖,\"若她们的意志让我守护这片土地......\"
话音未落,大殿穹顶的夜明珠突然全部熄灭。
黑暗中,沈璃听见老者低笑:\"很好。\"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林婉儿的短刀刺中了什么,谢无尘的星盘碎成了青铜片。
等光明重新降临,老者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石壁上一行血字:\"容器觉醒之日,便是困局解开之时。\"
林婉儿踢了踢地上的黑袍碎片:\"跑了?\"
谢无尘捡起半块星盘,指腹擦过上面的裂痕:\"他没说谎。\"他抬头看向沈璃,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你命火的温度,和刚才那些虚影里的战士......一样。\"
沈璃摸了摸心口。
那里的跳动比平时快了些,却不再是前世那种空洞的疼。
她望着石壁上的血字,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阿璃,你的命,从来不是只属于你自己。\"
\"继续走。\"她转身走向大殿深处,血玉簪的金纹在发间流转,\"既然他们想让我当容器......\"她的声音轻得像细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我就做个最锋利的容器。\"
石壁上的血字还在渗着暗红,沈璃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望着虚影里那些与自己命运重叠的眼神——有个穿玄色战甲的女将,眉峰与她有七分相似,此刻正隔着虚无朝她伸出手,指尖凝着未散的火焰。
\"若她们的意志让我守护这片土地......\"她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卷走的雪,却在说出\"守护\"二字时突然拔高。
前世刑场上,她攥着染血的绣帕绝望嘶吼时,那个在耳边说\"撑住\"的声音,此刻清晰得像是就响在耳畔。
是了,是这些执念推着她从地狱里爬回来,给了她掀翻东宫的刀,给了她救沈家的力——即便真如老者所说,是被利用又如何?
被利用着活成一把刀,总好过被踩成泥。
短刃出鞘的清响惊碎了大殿的寂静。
沈璃反手握住刀背,腕间血玉簪的金纹如活物般顺着刀刃游走,在锋刃上凝出半只火凤。
命火从她心口腾起时,喉间的腥甜突然翻涌,她却咬着牙将血咽了回去——不能示弱,不能让这些困在轮回里的魂灵,看见她们选中的容器在颤抖。
\"林姑娘!\"谢无尘的低喝混着星盘碎裂的脆响。
林婉儿的短刀早已经出鞘,此刻正横在沈璃身侧,刀身浮起的符文与石壁上的凰纹遥相呼应。
南洋商人的手指在虚空快速结印,额角渗出的冷汗落进衣领:\"我以南洋海主血誓,护此阵三息。\"他的星盘残片突然发出幽蓝光芒,在三人脚下铺开一张由星轨组成的网——这是他用家族禁术临时布下的护灵阵。
虚影里的战士们突然发出低吼,那些凝着执念的火焰竟开始灼烧护灵阵的边缘。
沈璃能清晰感觉到命火与这些火焰产生了共鸣,像是无数双手在推着她往前,推她去触碰那团最灼眼的、属于女将的火焰。
她咬了咬舌尖,剧痛让神智清明几分:\"退虚影!\"短刀划出半圆,命火裹着金纹如浪涛般卷向那些影子——前世她被林晚卿的毒火烧得体无完肤时,也没觉得这般疼,可此刻每一寸灼烧都在告诉她:活着,活着去撕了那些害沈家的人,活着去替这些战士们看看他们没能见到的太平。
\"你不明白。\"影楼之主的叹息像根细针,刺进三人因专注而紧绷的神经。
他的黑袍无风自动,袖口露出的皮肤爬满暗金色纹路,\"凰族早已注定灭亡。
我只是加速这个过程。\"
话音未落,沈璃脚下的青石板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林婉儿眼疾手快拽住她后领往后带,谢无尘的护灵阵\"砰\"地碎成星芒——地面浮现的巨大封印阵,正以老者为中心,渗出墨色的雾气。
那雾气沾到林婉儿的刀刃便腐蚀出焦痕,触到谢无尘的手背便留下紫斑。
沈璃盯着那些扭曲的符文,突然想起前世沈家被抄时,她在太子书房见过类似的图纹——原来东宫与影楼,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既然你不愿归顺......\"老者的指尖划过封印阵中心,雾气骤然翻涌成黑色漩涡,\"那就成为这场终结的一部分吧。\"
整座幽冥府开始震动。
头顶的穹顶簌簌落着碎石,沈璃被林婉儿护在身后,却看见那姑娘的后背已经被碎石划开几道血口。
谢无尘扯下外袍裹住沈璃肩头,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切:\"这是往生封魂阵!
得在阵眼闭合前撕开缺口——\"
\"凰族不灭,因意志永存!\"沈璃突然咬破指尖。
血珠坠在半空,被命火烤成金红,她抬手在虚空中画出歪扭的古印——那是母亲临终前在她手心画过的,当时母亲说这是\"凰族最后的火种\"。
此刻金红血珠顺着古印的轨迹流淌,竟在封印阵上方凝出半只火凤虚影。
命火燃烧至极致的刹那,沈璃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轻响。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却能清晰感觉到那些虚影里的战士们在共鸣——女将的火焰融入她的命火,绣嫁衣的姑娘的眼泪淬硬她的刀,被大火吞噬的城池里传来孩童的笑声,混着前世沈家仆人最后那句\"姑娘快跑\"。
\"撕!\"她低吼。
火凤虚影与封印阵的黑雾相撞,发出惊雷般的炸响。
林婉儿趁机甩出三把淬毒短刀,精准钉入阵眼的三个支点;谢无尘咬破手指按在星盘残片上,最后一道星轨如利箭穿透黑雾。
三人借着这股冲击力向前猛冲,沈璃的短刀在雾墙上划开半尺宽的裂缝,血顺着刀身滴在青石板上,晕开的却是金红的花。
等三人跌出幽冥府时,背后传来老者低笑。
沈璃扶着墙转身,看见他站在逐渐闭合的封印阵中心,黑袍被黑雾卷起,脸上的金粉在黑暗中闪着妖异的光:\"很好......很好......\"
林婉儿踹了脚旁边的碎石:\"那老东西笑什么?\"她的短刀还在淌血,刀鞘不知何时丢了,发尾沾着焦黑的雾气。
谢无尘扯下领口的银饰,那是南洋用来探毒的法器,此刻正泛着刺目的紫:\"他在高兴我们撕开了封印。\"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目光扫过沈璃苍白的脸,\"这阵本是困魂阵,我们破阵......反而放了些东西出来。\"
沈璃靠在墙上,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命火已经弱得像将熄的烛,后颈的冷汗浸透了衣领,连抬手擦嘴角的血都在发抖。
她望着幽冥府方向,那里的震动不知何时停了,只余山风卷着细雪掠过断壁残垣。
\"走。\"她扯了扯林婉儿的衣袖,声音轻得像要碎在风里,\"前面......有座废弃的凰族圣殿。\"
林婉儿立刻扶住她后腰:\"你怎么知道?\"
沈璃摸了摸鬓间的血玉簪。
金纹不知何时爬满了发梢,在雪地里泛着暖光——那是虚影里女将的战甲纹路。\"我娘说过......\"她的眼皮开始打架,\"凰族的圣殿,会认自己人。\"
谢无尘当先往前走去,星盘残片在掌心微微发烫。
他回头时,正看见沈璃在林婉儿搀扶下踉跄的身影——她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却还强撑着抬头望向前方。
那里的山坳里,隐约能看见半截雕着凰纹的飞檐,在雪幕中若隐若现。
风卷着细雪掠过三人发梢,将沈璃最后那句低语卷得四散:\"......圣殿里,该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