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暗格里的霉灰落进她后颈,顺着粗布短打的领口往下钻,痒得人发慌,却不敢动——那道沙哑男声离桌案只有三步远。
她盯着拓本上\"唤醒仪式\"四个古字,喉结动了动。
族老笔记里提过,凰族上古有禁术,需以血脉为引、骨殖为媒,唤醒沉睡之物。
可那是被族规明令销毁的邪术,怎么会出现在影楼密室?
\"小凤凰在想什么?\"男声突然低笑,带起一阵风,烛火\"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暗格木板上,焦糊味混着霉味直往鼻子里钻。
林婉儿的手指无意识攥紧拓本,羊皮纸边缘刺得掌心生疼——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咬破了下嘴唇,铁锈味在齿间漫开。
脚步声停在暗格下方。
林婉儿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成了催命鼓。
她看见那双手——骨节粗大,手背爬着青灰色的血管,正悬在她藏拓本的袖袋位置。
\"想跑?\"男声忽然拔高,手掌\"砰\"地拍在暗格隔板上。
林婉儿被震得撞向暗格后壁,额头磕在凸起的木钉上,疼得眼冒金星。
她咬着舌尖保持清醒,余光瞥见墙角那盏半残的油灯——灯芯还在冒烟,油盏里剩着小半盏。
机会!
她蜷起腿,膝盖抵着暗格顶部,猛地一蹬。
隔板\"咔\"地裂开道缝,木屑簌簌落在那双手背上。
趁对方惊觉后退的瞬间,林婉儿翻身跃下,抄起油灯砸向烛台。
\"噗!\"
烛火应声而灭,密室陷入黑暗。
林婉儿摸出袖中短刀——这是方才撞翻木柜时藏的,刀身还沾着旧物上的灰。
她贴着墙根往门口挪,鞋底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细碎的响。
\"追!别让她跑了!\"
木门被撞开的刹那,林婉儿侧身闪进走廊。
穿堂风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飞,也吹醒了她发懵的脑子——沈璃说过,影楼密室必有暗门,通常藏在火凤图腾背后。
她抬头,月光从走廊尽头的雕花窗漏进来,正照在墙上那幅褪色绣品上。
指尖触到绣品边缘,果然有一道极浅的凹痕。
林婉儿屏住呼吸推动,墙内传来机关转动的\"咔嗒\"声。
暗门刚开条缝,身后就传来玄衣人的呼喝:\"在这儿!\"
她钻进暗门,反手扣上机关。
地道里霉味更重,混着潮湿的土腥,她摸黑往前跑,靴底沾了水,打滑的瞬间扶住石壁——掌心触到凸起的纹路,竟是半幅凰族图腾。
与此同时,十里外的影楼主据点,火光正刺破夜幕。
沈璃站在青瓦飞檐上,凤纹披帛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望着下方被凰卫围住的三重院落,指尖抚过颈间玉坠——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发烫。
\"焚天阵成。\"身后传来暗卫的低语。
沈璃垂眸,看见院墙上已插满刻着咒文的凰羽,每根羽毛都泛着幽蓝的光。
这是她用三个月时间,收集北境凰卫战死将士的翎羽,以心头血祭炼而成的困阵——今夜之后,影楼再无退路。
\"殿下。\"左侧暗卫递来玄铁短刃,\"二使在主殿。\"
沈璃接过短刃,足尖一点跃下屋檐。
主殿门扉\"吱呀\"洞开时,她看见正中央立着道玄衣身影。
那人背对着她,案上摆着半块与她颈间玉坠纹路相似的玉珏,烛火映得玉珏上的血痕格外刺眼。
\"沈姑娘来得正好。\"二使转身,脸上戴着青铜鬼面,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我正想让你看看,什么才是凰骨真正的力量。\"
沈璃握紧短刃,玉坠突然灼烫如沸。
她想起林婉儿拓本上的\"龙渊\"二字——那是族老笔记里提到的,凰族圣地之下的深渊。
难道影楼费尽心机,是想打开龙渊?
\"龙渊开启之日,便是凰族血脉枯竭之时。\"二使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鬼面下传来刺耳的笑,\"你以为用困阵就能困死我们?
看看天上——\"
沈璃抬头,正见一枚赤焰信号弹划破夜空,在天幕上炸开绚烂的红光。
她的瞳孔骤缩——这是影楼总坛的求援信号,可林婉儿那边...
\"你以为那个小丫头能翻出什么浪花?\"二使一步步逼近,\"等龙渊的东西出来,别说你们几个小凤凰,整个大楚王朝都得给它陪葬!\"
沈璃的后背抵上冰凉的殿柱。
她能听见外面凰卫与影楼死士的打斗声,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却听不清二使后面的话——她的注意力全被玉坠的灼痛攫住,那痛意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像有团火在骨头里烧。
\"沈姑娘,怕了?\"二使的鬼面几乎贴上她的鼻尖。
沈璃忽然笑了。
她反手抽出藏在发间的凰骨簪,簪尖刺破指尖,鲜血滴在玉坠上。\"怕?\"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眼里燃着淬了毒的火,\"我沈璃活了两世,最怕的从来不是死,而是没能亲手撕了你们的皮。\"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震天的爆炸声。
二使猛地转头,鬼面下的眼睛闪过慌乱。
沈璃趁机挥刃刺向他咽喉,却被他侧身避开,鬼面\"当啷\"掉在地上——露出的,竟是张与太子萧承璟有七分相似的脸。
林婉儿在地道里跑得跌跌撞撞。
她听见身后追兵的脚步声渐远,正想松口气,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踉跄。
借着从头顶石缝漏下的月光,她看见脚边躺着半块碎玉,纹路竟与沈璃颈间的玉坠一模一样。
\"哗啦——\"
头顶传来重物坍塌的声响。
林婉儿抬头,看见地道顶端裂开道缝,有火星子正往下掉。
她突然想起沈璃说的\"焚天阵\",心下猛地一跳,加快脚步往前跑。
当她钻出地道出口时,夜风里飘来浓重的焦糊味。
林婉儿顺着气味抬头,正看见十里外的天空被火光染红,有黑色的烟柱直冲云霄。
\"轰——\"
又一声爆炸传来,震得她耳膜发疼。
林婉儿攥紧怀里的拓本,突然明白那声\"今晚之后,影楼将不再完整\"里藏着怎样的决绝。
她望着火光方向,喉间发紧——沈璃说过,要让所有伤害过她们的人跪着死,可此刻,她突然怕那火光里,也烧着她最不想失去的东西。
林婉儿的靴底碾过焦土,碎瓷片扎进鞋底的痛感被耳中轰鸣的爆炸声压得极轻。
她望着十里外翻涌的火光,喉间像是塞了团浸了血的棉花——那不是普通的火势,是沈璃用凰卫血羽祭炼的焚天阵在灼烧,每一缕黑烟里都裹着影楼死士的哀嚎。
可此刻她顾不上这些,攥着拓本的手沁出冷汗,指甲在羊皮纸上压出深深的折痕:\"阿璃说过,困阵是为了瓮中捉鳖,但如果龙渊的秘密...\"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突然消失,林婉儿猛地刹住脚步。
地道出口的灌木被夜风吹得簌簌响,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跑下土坡,腰间短刀的系带不知去向。
月光漏在她沾着泥污的手背上,映出腕间若隐若现的金红色纹路——那是昨日沈璃用凰骨簪点在她血脉里的符文,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龙渊...\"她低念着方才在地道里捡到的碎玉上的刻痕,突然转身往回跑。
主据点方向的火光映得她眼底发亮,\"如果影楼的目标是唤醒龙渊里的东西,阿璃的困阵反而会让他们狗急跳墙!\"
影楼主院后巷的守卫正抱刀打盹,火星子从院墙上飘过来,落在他肩头。
他刚要拍掉,后颈突然一凉——是短刀的锋刃。
林婉儿的呼吸扫过他耳畔:\"龙渊在哪儿?\"
守卫浑身一僵,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侧头想看清来人,却被刀刃往颈间压了压:\"小、小娘子莫要...\"
\"你闻见焦味了吗?\"林婉儿的声音像浸了冰的丝弦,\"那是你同伙的骨灰。
我数到三,不说的话,你就去陪他们。\"她手腕微转,符文顺着刀身爬上守卫手背,金红光芒在夜色里格外刺眼。
守卫喉结滚动,额角瞬间冒出汗珠:\"龙...龙渊在北邙山!
百年前凰族用结界封了个地窟,里面锁着尊石棺,我们楼主说那是'伪凰之王'...\"他突然剧烈咳嗽,\"真的!
上个月楼主带人去探过,说那东西要醒了,得用凰族血脉当引子!\"
林婉儿的指尖在守卫腕脉上一按,符文骤然收紧。
守卫疼得蜷成虾米,断断续续道:\"入口...入口在北邙山鹰嘴崖,有块刻着火凤的巨石...求你饶了我...\"
\"啪。\"林婉儿用刀背敲晕他,转身时正撞进一道青衫身影。
谢无尘的折扇\"唰\"地合上,月光映着他眉骨的刀疤:\"我在暗桩那儿截了你的信鸽。\"他晃了晃手中半卷纸笺,\"龙渊的位置?\"
林婉儿把拓本塞进他怀里:\"北邙山鹰嘴崖,伪凰之王。\"她的声音发颤,\"阿璃若知道...\"
\"我已传信。\"谢无尘展开纸笺,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她现在应该...\"
主据点方向传来梁柱坍塌的巨响。
林婉儿的瞳孔骤缩,甩开谢无尘的手往火场跑。
残垣断壁间,凰卫的玄色披风在火光里翻卷,她看见有人跪在焦土上咳血,有人正用长戟挑开冒烟的瓦砾——却独独不见那道裹着凤纹披帛的身影。
\"沈姑娘!\"林婉儿踩过发烫的青砖,鞋尖踢到半块烧黑的玉珏——正是方才地道里那半块。
她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玉珏,一阵风突然卷来,带起几片焦黑的凰羽。
\"婉儿。\"
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婉儿抬头,月光正落在飞檐上。
沈璃的发簪不知去向,几缕乌发垂在颈间,颈间玉坠的红光透过薄纱,映得她眼尾泛红。
她手里提着带血的短刃,刀身上还粘着影楼二使的青铜鬼面残片。
\"阿璃!\"林婉儿的眼眶瞬间发酸,她想跑过去,却被沈璃抬手止住。
凤纹披帛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沈璃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回林婉儿怀里的拓本:\"龙渊的消息,我收到了。\"
\"他们要唤醒的...是伪凰之王?\"林婉儿攥紧拓本,\"族老笔记里说,那东西是上古时期被真凰族镇压的邪物,靠吞噬血脉存活...\"
\"所以不能让他们靠近北邙山一步。\"沈璃跳落地面,靴底碾碎一片焦叶。
她伸手按住林婉儿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短打传来,\"你做得很好。
现在,把龙渊的情报交给谢无尘,他会安排人手封锁所有通往北邙山的要道。\"
\"那你呢?\"林婉儿抓住她染血的袖口,\"你要去哪?\"
沈璃低头,指尖抚过颈间发烫的玉坠。
玉坠里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某种古老的共鸣。
她想起二使临死前的狞笑:\"等伪凰醒了,你这血脉不过是块甜点心\",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玉坠时说的\"这是打开龙渊最后一道锁的钥匙\"——原来从她重生那天起,命运的线就已经缠上了龙渊。
\"我去鹰嘴崖。\"她抬头时,眼里的火比身后的残火更烈,\"如果那东西真要醒,我就亲手再把它按回去。\"
林婉儿还要再说,谢无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北邙山的暗桩回报,影楼余部正往鹰嘴崖方向移动,带头的是大使。\"他递来一匹黑马的缰绳,\"我已让商会的船队封锁了水路,陆路最多能拖他们半个时辰。\"
沈璃翻身上马,凤纹披帛在风中展开如火焰。
她接过谢无尘递来的箭囊,里面插着十二支用凰羽削成的箭:\"半个时辰足够。\"
林婉儿突然拉住马镫:\"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沈璃俯身,替她理了理被烟火熏乱的碎发,\"你要留在这儿,处理剩下的凰卫,还要...替我看住沈家的牌位。\"她拍了拍林婉儿手背,\"等我回来。\"
马蹄声碾碎夜色时,林婉儿还站在残垣前。
她望着沈璃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突然想起方才在地道里摸到的半幅凰族图腾——那图腾的尾羽,正指向北邙山的方向。
北邙山鹰嘴崖。
沈璃勒住马时,晨雾正从山谷里漫上来。
她望着崖顶那方两人高的巨石,石面上的火凤浮雕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仍能看出爪间紧攥的锁链——那是传说中真凰族用来锁困伪凰之王的封印。
巨石下的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沈璃下马时,靴底传来空洞的回响。
她伸手触碰石面,指尖刚贴上凤目,整座山崖突然震颤。
晨雾里传来闷雷似的轰鸣,巨石上的锁链浮雕\"咔\"地断开,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那是龙渊的入口。
沈璃握紧短刃,颈间玉坠的红光骤然暴涨。
她望着洞口深处翻涌的黑雾,听见风里传来嘶哑的低吟,像是某种沉睡了千年的东西,终于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