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土堡的木梁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沈璃将最后一页密卷按在案上时,烛火恰好窜高半寸,把她眼底的冷光映得透亮。
谢无尘的银刃在羊皮地图上划出细响,林婉儿啃了半块的馕还沾着羊油,在篝火边泛着油光——这是她特意留的,说是\"饿肚子打不赢架\"。
\"影楼三派,控制派要稳,共存派要和,激进派要乱。\"沈璃的指尖依次划过案上三个刻着不同图腾的木牌,\"他们最怕的不是我们出击,是内部先烂。\"她抬眼时,林婉儿正用匕首挑着发间的银铃步摇,短刀鞘上的新刻凰纹在火光里闪了闪。
那是今早她趁沈璃不注意,拽着铁匠磨了半时辰的成果。\"林姑娘。\"沈璃突然开口,林婉儿的匕首\"当啷\"掉在馕上,羊油溅到袖口,\"北境据点的火药库,我要你烧得他们连火星子都捡不起来。\"
林婉儿的眼睛亮得像被点燃的火把。
她捞起匕首塞进靴筒,步摇撞出一串脆响:\"我带二十个兄弟,今夜就摸过去!\"话音未落,沈璃已将半卷密报推到她面前,纸页边缘还留着焦痕——那是昨夜她在暗室里从影楼死士身上搜来的。\"他们的守夜规律每更换班,第三更戌时三刻,巡卫会去后巷分干粮。\"沈璃指腹摩挲着密报上的朱砂标记,\"但...\"她忽然顿住,目光扫过林婉儿腰间的短刀,\"你新刻的凰纹,记得露在鞘外。\"
林婉儿低头摸了摸刀鞘,毛边扎得指尖发疼。
她忽然明白沈璃的意思——从前的凰卫是影子,现在要做刺进敌人咽喉的光。
子时三刻,林婉儿带着凰卫摸出土堡时,北境的夜风卷着沙粒灌进衣领。
她走在最前头,短刀出鞘三寸,新刻的凰纹被月光镀成银白。
据点外的枯树上挂着两盏气死风灯,灯影里晃着两个巡卫的影子,正蹲在墙根啃冷馍。
林婉儿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人便像夜猫子般攀上墙头。
变故发生在她摸近柴房的瞬间。
一道黑影从梁上扑下,带起的风里裹着熟悉的腥甜——是凰族古术中的\"血引\"。
林婉儿本能地旋身侧避,短刀划出半弧,却只削到对方衣角。
那人身形诡谲,招式里竟夹着她在族老笔记里见过的\"凤栖梧\"起手式。\"你是谁?\"她大喝一声,刀锋挑开对方面巾,却只看见一张普通的青瘦脸——直到对方挥拳时,腕间露出的暗红胎记让她血液凝固。
那是凰族旁支特有的\"火凤印\"。
林婉儿的短刀刺进对方左肩时,对方竟笑了:\"小丫头,你以为凰族就你醒了?\"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巡卫的吆喝,那人猛踹林婉儿小腹,借着她踉跄的力道撞开后窗。
林婉儿扑过去只扯下一角黑袍,布料上金线绣着的三瓣莲——影楼第三使者的标记,还沾着新鲜的血。
\"主子,据点烧了。\"凰卫小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这是从那刺客身上撕的。\"林婉儿攥紧布料,指节发白。
她忽然想起沈璃说的\"内部溃烂\"——原来溃烂早从凰族内部开始了。
同一时刻,土堡西屋的炭盆烧得正旺。
谢无尘捏着林婉儿带回来的布料,指尖在金线三瓣莲上轻轻一刮,金粉簌簌落在案上。\"扬州绣坊的金线。\"他抬头时,目光扫过门外守着的商会杂役阿福——那孩子正缩着脖子搓手,指节冻得通红。
谢无尘的银刃在掌心转了半圈,突然拍桌而起:\"阿福,去后巷把我落的算盘取来。\"
阿福应了一声,转身时脚步快得反常。
谢无尘跟到后巷时,正看见阿福蹲在草垛后,往竹筒里塞纸条。\"谢...谢爷?\"阿福抬头,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竹筒\"啪\"地掉在地上,纸条散了一地,全是\"北境行动延迟凰卫人数二十\"的字样。
谢无尘的银刃抵住阿福咽喉时,这孩子突然哭了:\"我妹妹在他们手里!\"他哆哆嗦嗦掏出块染血的帕子,上面绣着半朵三瓣莲,\"上个月我妹去城隍庙还愿,被人劫了...他们说只要我传信,就放了她...\"他突然抓住谢无尘的手腕,\"求您,我真不是叛徒!
我就是想救我妹!\"
沈璃赶到西屋时,阿福正蜷缩在墙角发抖,帕子上的血渍在烛火下泛着暗褐。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帕子上的三瓣莲,抬头时正撞进谢无尘沉如寒潭的眼:\"这帕子的绣工,和南洋分号上个月丢的那批贡品一样。\"
阿福突然抓住沈璃的裙角:\"他们说...说南洋还有好多像我这样的...说只要三日后集会...\"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被沈璃突然收紧的指节截断。
北境的夜风卷着沙粒拍在窗纸上,沈璃望着案头阿福招供时画的暗线分布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点像撒了把血珠。
她摸向颈间的凰骨,那枚玉坠正发烫,烫得皮肤发红——这是自重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敌人的刀,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利。
\"把阿福带下去,喂点热粥。\"沈璃站起身,袍角扫过地上的密报,\"谢兄,劳烦你守着他。\"她走向门口时,又顿住脚步,\"对了...让厨房多备些姜茶。\"
夜更深了。
沈璃站在土堡外,仰头望着银河里的碎银。
怀里的密卷还留着阿福的体温,卷末那行小楷被她摸得发毛:\"北境沙下,埋着沈氏灭门的真凶,和我未说出口的话。\"她忽然想起林婉儿带回来的黑袍碎片,想起阿福说的\"南洋暗线\",想起影楼玄衣人说的\"三日后集会\"。
风卷着沙粒扑在脸上,沈璃摸出袖中的短刀——那是她重生时攥在手心的,刀鞘上还留着前世血干后的暗纹。
她轻轻抽刀,刀锋映出自己的脸,眉梢眼角都是冷的。
\"三日后。\"她对着风说,声音轻得像句誓言,\"该让你们看看,谁才是这盘棋的执子人。\"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更。
土堡里的灯次第熄灭,只有西屋的烛火还亮着,映出谢无尘低头整理暗线图的影子。
阿福缩在被窝里,攥着那方染血的帕子,轻声念着妹妹的乳名。
而千里之外的影楼总部,玄衣人放下刚收到的密报,指节叩了叩案上\"南洋\"的标记。
青铜灯树的火光忽明忽暗,照得他嘴角的笑像道裂痕:\"沈璃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抬手将密报投进炭盆,火星子噼啪作响,映着密报上最后一行字——\"南洋分号暗桩已启,三日后,血洗商会。\"
北境土堡的地窖里,炭盆的火星在青砖上蹦跳。
沈璃将阿福的帕子按在案上时,指腹碾过三瓣莲的金线,绣工的针脚与南洋分号丢失的贡品完全吻合——这不是巧合,是影楼蓄谋已久的网。
\"他们在南洋埋了多少暗线?\"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丝弦,阿福缩在草垫上,喉结动了动:\"我...我只知道分号的账房、码头的验货司,还有...还有副执事周叔。\"他突然抓住沈璃的袖口,指甲几乎要掐进锦缎里,\"周叔说他是跟着老东家打天下的,我信他...可上个月他让我往货箱夹层塞密报,说是什么'给北境的年货单子'...\"
沈璃的瞳孔微微收缩。
南洋商会是她这半年来编织的最密的网,副执事周延守了二十年账册,连谢无尘都赞他\"算盘比人心还精\"。
她垂眸看向阿福颤抖的手背,那里还留着被刑具夹过的青痕——这孩子没撒谎。
\"三日后的集会,地点?\"她抽回手,指尖叩了叩案上的暗线分布图。
阿福的额头抵着草垫,声音闷得像被捂住的鼓:\"码头三号码头,说是要'清场卸货'。\"沈璃的指节在图上停在\"三号码头\"的红点上,那位置正好对着南洋的海眼,退潮时水深刚够藏船——好个\"卸货\",怕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要上岸。
\"谢兄。\"她掀开门帘时,冷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谢无尘正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半本账册。
月光落在他肩头,将银刃的寒光割成碎片:\"沈姑娘,来看看这个。\"
账册翻到最后一页,墨迹未干的数字在月光下泛着青。
沈璃扫过\"海运损耗\"一栏,瞳孔骤缩——上个月从苏门答腊运回来的三十箱香料,损耗竟标了二十箱。\"南洋到北境,顺风船程不过十五日。\"谢无尘的指尖划过\"损耗\"二字,\"二十箱香料能压沉三艘小艇,除非...有人把船底凿了洞。\"
沈璃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周延的算盘,终于打错了。\"她转身时,裙角扫过老槐树的枯枝,\"去把周副执事请来,就说我要听他讲讲'海运损耗'的妙处。\"
子时二刻,周延被请进正厅时,额角还沾着夜露。
他穿着月白湖绸夹袄,腰间挂着老东家赐的翡翠算盘,见了沈璃便要行大礼:\"姑娘深夜召见,可是...可是商会出了岔子?\"
\"岔子大得很。\"沈璃端起茶盏,茶烟模糊了她的眉眼,\"周叔,上个月苏门答腊的香料,你说损耗了二十箱。\"她突然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瓷片飞溅,\"可谢兄刚从码头回来,说那批香料根本没装船——三十箱,全进了三号码头的暗仓。\"
周延的脸色瞬间煞白,翡翠算盘\"当啷\"掉在地上,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他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花架,青瓷花盆碎成几片,露出底下埋着的半卷密报——正是阿福说的\"年货单子\"。
\"你当我查不出?\"沈璃起身逼近,靴底碾碎一片瓷片,\"从你让阿福往货箱塞密报那日,我就让谢兄盯着你的算盘珠子。\"她弯腰拾起密报,扫过最后一行字,\"'三日后血洗商会',好个忠心耿耿的周副执事。\"
周延突然跪下来,老泪纵横:\"姑娘,我也是被逼的!
十年前我儿子落了水,是影楼的人救的...他们说只要我传信,就保他周全...\"他抓住沈璃的裙角,指甲缝里还沾着算盘珠子的铜锈,\"求您,我儿子才十六岁...\"
\"晚了。\"沈璃抽回裙角,转头对谢无尘道,\"把他关到地窖,和阿福作伴。\"她望向窗外的夜色,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三日后的戏,总得有个压轴的。\"
同一时刻,林婉儿正缩在南洋码头的鱼市巷里。
她卸了凰纹短刀,换了身粗布短打,脸上抹了层鱼摊的腥油——这是沈璃教她的\"叛逃戏码\":故意在茶楼说漏嘴\"凰卫要撤北境\",再让影楼的线人\"恰好\"听见。
此刻,两个玄衣人正从巷口走来,腰间的三瓣莲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林婉儿攥紧怀里的破布包,那里面裹着半块带血的凰纹刀鞘——这是她\"叛逃\"的\"投名状\"。
\"小丫头,哪来的?\"左边的玄衣人扯住她的衣领,腐臭的酒气喷在脸上。
林婉儿咬着牙撞向他的肚子,破布包\"啪\"地掉在地上,刀鞘上的血渍在青石板上洇开。
右边的玄衣人蹲下身捡起刀鞘,指腹划过凰纹:\"是北境那批死士的东西。\"他抬头时,目光像淬了毒的针,\"跟我们走,见堂主。\"
林婉儿被推进密室时,霉味呛得她直咳嗽。
墙上挂着几幅褪色的绣品,全是凰族的火凤图腾——和她族老笔记里画的一模一样。
她假装踉跄,撞翻了墙角的木柜,一堆旧物\"哗啦\"落地:破损的凰骨项链、刻着古纹的青铜镜,还有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
地图展开的瞬间,林婉儿的呼吸顿住。
红砂绘制的阵图中央,刻着\"凰骨共鸣阵\"五个古字,周围的标记竟和沈璃颈间的玉坠纹路完全吻合。
她摸出怀里的炭笔,快速在袖中拓印,指尖因激动而发颤——这是解开凰族秘密的钥匙。
\"嗒。\"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由远及近。
林婉儿手忙脚乱收起地图,转身躲进梁上的暗格。
密室的门\"吱呀\"打开,烛火被风卷得摇晃,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与那幅凰族图腾重叠成一片模糊的血影。
她屏住呼吸,听见有人走近桌案,指尖划过她拓印时留下的炭痕。
\"有趣。\"一道沙哑的男声响起,\"凰族的小凤凰,倒自己撞进网里了。\"
烛光在暗格里漏下一线,照在林婉儿紧攥的地图拓本上。
她望着那行\"凰骨共鸣阵\"的古字,忽然想起沈璃说的话:\"敌人的刀再利,也要看握刀的是谁。\"
而此刻,那把刀的刀柄,正渐渐握在她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