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角落,那块写着“黄三太奶”的污黑牌位,像个不祥的楔子,死死钉在冰冷的灶台面上。三颗冻得硬邦邦、死不瞑目的鸡头,在昏暗中直勾勾地“瞪”着前方,空洞的眼窝里积着灰。一股混合着血腥、冻肉腥臊、灰尘和陈年油烟的怪味,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冰冷的空气里,吸一口都让人胸口发堵。
姥姥枯瘦的手死死攥着那个用褪色红布肚兜裹起来的布包——里面是几根生满厚锈、阴寒刺骨的棺材钉。那小小的、褪色的红布,衬着她骨节嶙峋、布满老茧的手,显得无比诡异。她佝偻着背,蹲在黑乎乎的灶坑口。灶膛里只有昨晚留下的一层冰冷死灰,摸上去刺骨的凉。
她伸出另一只手,开始刨坑。枯瘦的手指像两把生锈的耙子,直接插进冰冷的灰烬里,粗暴地扒拉着。灶灰被搅动,呛人的粉尘腾起,在昏暗的光线下飞舞。她扒开一个浅坑,毫不犹豫地将那个裹着不祥之物的红布包,狠狠塞了进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狠厉。
然后,她用手掌,用胳膊,像疯了一样,把旁边冰冷的灶灰拼命地往那个坑里填!推!压!直到把那个小小的红布包彻底掩埋,在灶膛深处堆起一个微微隆起的小灰堆。她还嫌不够,又抓起旁边散落的冷灰,一遍遍用力拍实,直到那灰堆的表面变得光滑、坚硬,像一个小小的坟头,死死封在灶坑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力气,扶着冰冷的灶台壁,艰难地喘息着,灰白的头发上沾满了灶灰。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个被她亲手封起来的灰堆,眼神里翻涌着恐惧、决绝,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整个下午,家里都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姥姥坐在炕沿上,像一尊风干的泥塑,一动不动。灶台上那诡异的供奉无声地散发着寒气。我缩在炕梢最远的角落,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感觉那三颗鸡头的眼珠子好像总在跟着我转。
天,终于黑透了。风在屋外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悲鸣,像无数冤魂在哭号。屋子里没点灯,浓稠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突然!
毫无征兆地,灶膛深处,那个刚刚被姥姥用冷灰封死的坑位,猛地窜起一簇火苗!
不是橘黄温暖的灶火,而是幽绿幽绿的!像坟地里飘荡的鬼火!
那绿火苗只有筷子高,却异常稳定,笔直地向上窜着,把灶膛口那一片映得绿森森的!光线投在对面墙壁上,映出姥姥佝偻身影的轮廓,也在她脸上涂上一层诡异的惨绿!那绿光冰冷,没有丝毫暖意,反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
更骇人的是,灶台上那口空空如也、冰凉的铁锅!
锅里明明一滴水都没有!
可锅底却诡异地、清晰地响起了“咕嘟…咕嘟…”的声音!像烧开了滚水在剧烈翻腾!伴随着这声音,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刺鼻的怪味猛地从锅里蒸腾出来!是炖煮鸡毛的腥臊味!是皮肉烧焦的糊臭味!还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如同腐烂内脏般的甜腻气息!这股邪异的味道瞬间盖过了灶台上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冰冷的堂屋!
姥姥的身体猛地一震!她像是被那绿火惊醒的雕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灶膛里那簇跳动的鬼火。她没有惊恐,脸上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麻木的、认命般的狠厉。
她猛地从炕沿上滑下来,噗通一声盘腿坐在了冰冷的灶坑前的地面上,正对着那绿幽幽的火苗。火光映着她沟壑纵横的脸,一半在诡异的绿光里,一半沉在浓重的阴影里,如同庙里泥塑的恶鬼。
她的嘴唇开始翕动,发出一种极其低沉、含混、完全听不懂的音节。不是说话,更像是从喉咙深处、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呜咽和嘶鸣,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和节奏。声音嘶哑,干涩,断断续续,像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扯。每一个古怪的音节吐出,灶膛里那簇幽绿的火苗就跟着剧烈地摇曳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动。锅里的“咕嘟”声也随之变得更加急促、响亮,那股炖鸡毛的恶臭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
我被这诡异恐怖的一幕彻底吓傻了,蜷缩在炕角,牙齿格格打颤,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睛不受控制地死死盯着灶膛里那跳跃的绿火,还有盘坐在火前如同老巫婆般的姥姥。
就在这时!
借着那幽绿摇曳的火光,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灶膛深处——那个被姥姥用冷灰封埋红布包的位置!
那小小的、被拍得光滑的灰堆上,不知何时,竟然清晰地印上了一个小小的爪印!
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梅花瓣的形状,带着几道细微的爪尖痕。爪印的轮廓清晰无比,边缘还带着一点点细微的浮灰,像是刚刚才踩上去的!那绝不是老鼠的爪印,更像是…一只刚断奶没多久的、小小的黄皮子留下的!
一股寒气瞬间从我的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鬼手狠狠攥住!它进去了!那个红布包里的东西…或者说,它引来的东西…已经进去了!就踩在被埋着的棺材钉上面!
“唔!”
盘坐在灶前的姥姥,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闷哼!她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死死地盯着灶膛深处那个小小的爪印!她脸上那种麻木的狠厉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怒和凶悍取代!
就在我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姥姥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一种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迅猛!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豹,左手闪电般抄起一直靠在灶台边、被烟火熏得黢黑的烧火棍!
那烧火棍一头粗一头细,硬木的,沉甸甸。
她看也不看,手臂带着一股同归于尽般的蛮横力道,将那烧火棍粗的那一头,狠狠捅进了灶膛深处那簇幽绿的鬼火里!棍尖不偏不倚,正对着灰堆上那个小小的爪印位置!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皮囊被戳破的爆响!
灶膛里那簇幽绿的鬼火,像被泼了滚油,猛地炸开!无数点惨绿、带着火星的灰烬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疯狂地四散飞溅!滚烫的、带着焦糊味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地打在冰冷的灶壁上,更有几点溅得老高,直接崩到了黑乎乎的房梁上!瞬间点燃了梁上垂挂的几缕陈年蛛网,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和焦糊味!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如同烧焦皮毛混合着腐烂内脏的恶臭,猛地从灶膛口喷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屋子!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直流!
几乎就在这爆炸发生的同时!
“嗷——!!!”
窗外,院墙根下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极其尖细、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像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猫崽被狠狠踩住了尾巴,又像是什么东西被滚油烫穿了喉咙!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和怨毒,在死寂的雪夜里疯狂地撕扯着人的神经!
灶膛里,那幽绿的鬼火和飞溅的火星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几缕呛人的黑烟,从灶口袅袅飘出。锅里那恐怖的“咕嘟”声也戛然而止。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但那浓烈的焦糊恶臭却挥之不去。
姥姥依旧保持着捅烧火棍的姿势,僵坐在冰冷的灶坑前。黑暗中,只听到她粗重、紊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液体滴落的声音。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借着窗外雪地反射进来的微弱天光,模模糊糊看到——
一缕粘稠的、暗黑色的液体,正顺着姥姥紧抿的嘴角,缓缓地淌了下来。
她身子猛地一晃,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差点向前扑倒,全靠拄着那根烧火棍才勉强撑住。那根捅进灶膛的烧火棍头,在黑暗中隐隐冒出几缕焦臭的青烟。
“嗬…嗬…”姥姥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抽噎。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用破旧的袖口狠狠抹去嘴角那缕黑血,动作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凶狠。
她猛地转过头,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那双浑浊的眼睛竟然亮得吓人,像两簇燃烧的鬼火,直直地钉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未散的凶悍,有极致的疲惫,还有一种濒临绝境般的疯狂!
“去!”她嘶哑的嗓子像是被砂轮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冲着我低吼,“把后院…狗窝…那半截铁链…拿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