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是风吹的冷,是眼珠子对着眼珠子,冻出来的死寂。
我这“没了”的“念头”,散了,又没散透。像烧透的柴火堆里扒拉出来的热灰,被那两股子对上的“劲儿”一激,又给搅和起来了。没形,没体,就剩下点“知道”。知道头顶上那俩玩意儿,正较着劲。
小的那颗,从石头桩子断口里顶出来的灰白浆质触须头上,张着个“嘴”,嘴芯子里那颗灰白珠子,不大,也就磨盘大小,可那股子劲儿邪性。冰裂纹似的黑血管在冻土血浆似的眼白上突突地跳,一股子新出锅的饿痨劲儿,混着点地脉里嘬来的阴寒死气,像条刚出壳就惦记着吞爹娘的毒蛇,死盯着对面。
大的那颗,更瘆人。整座山裂开的大口子里,浆子凝出来的巨眼,遮了小半边天。灰白,死沉,眼珠子表面不是血管,是山岩冻裂的缝儿,缝儿里淌着暗红发黑、跟脓血似的玩意儿。那股子气儿,不是饿,是空。是万物冻透、连自个儿都懒得动弹的……终极没意思。
俩眼珠子中间,隔着一大片冻瓷实的风雪。雪沫子,暗红纸屑渣子,全叫小的那颗眼珠子里散出的阴寒气儿给定在了半空,跟块巨大的、脏了吧唧的冰坨子似的。
风停了。声儿没了。就剩下“看”。
小的那颗眼珠子,里头那冰裂纹血管跳得更急了。它“饿”。刚破壳,就瞅见这么一大块“肉”(整座山凝成的死眼珠子),馋得它“魂儿”都在哆嗦。那根顶着它的浆质触须,不安分地扭着,粘稠的浆液顺着“嘴”的边缘往下滴,落在冻土上,嗤嗤作响,烫出一个个小坑。
它想动。想扑上去啃一口。
可对面那大眼珠子,没动静。连眼白里的“脓血”都流得慢吞吞。那股子死沉的“空”劲儿,像看不见的冰墙,横在中间。小的往前拱一点,那“空”劲儿就沉一分,压得它触须上的浆液都往下坠,滴得更快。
僵住了。
我这飘着的“热灰”,夹在这两股子“劲儿”中间,一会儿叫那“饿痨”气儿燎得想扑腾,一会儿又叫那“死空”冻得想彻底散架。难受,又有点邪门的“明白”——这俩,压根儿不是一个路数!小的想吞了大的补身子,大的呢?大的眼里压根儿没这小的!它只是“在”那儿,这“在”本身,就是压死一切活物的磨盘!
就在小的眼珠子里那点饿痨劲儿快被“空”压灭,触须扭动都慢下来的时候——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扎得人魂儿疼的灼响!
不是来自天上那俩眼珠子。
是……来自……地下!
来自……那截被厚厚的灰白石壳子重新封死、只露出个断口黑窟窿的……石头桩子……深处!
那点之前一闪而过的、沉在浓墨底下的暗红带金的颜色……又……亮了一下!
这一次,亮得真切了点!不再是错觉!
暗红是血痂烧透了的颜色!金线是爷爷烟锅、奶奶血符烧剩下的那点烫乎魂儿!
这点颜色,在石头桩子最深的“髓”里,被外面那俩眼珠子的死寂对峙一激……硬是……又……拱出来一丝火苗子!
这点火苗子一闪——
“噗!”
石头桩子断口那个黑窟窿……厚厚的石壳内壁……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头发丝细的缝!
不是石头裂开!是……空间!又裂了!
裂缝后面,不再是漆黑,也不是之前喷火的狂暴。而是……翻滚着……粘稠的、暗红色的……如同尚未凝固的……血岩浆!
这“血岩浆”像是被那点暗金火星勾着,又像是被外面那两股恐怖的对峙力量挤压着,猛地……从裂缝里……挤出来一滴!
就一滴!黄豆大小!
粘稠,暗红,里面裹着一丝微弱却执拗的……金线!
这滴东西,一挤出来,就被外面那冻透了的死寂空气一激,“滋啦”一声,表面瞬间凝结了一层灰白色的薄冰壳!
它悬在断口黑窟窿的边缘,不上不下,像个冻僵的血疙瘩。
可就在这滴“血疙瘩”凝结的瞬间——
“嗡……”
小的那颗眼珠子……磨盘大小的灰白眼球……猛地……一颤!
冰裂纹似的黑血管,瞬间绷直!如同嗅到了世间最极致美味的……饿鬼!
那颗一直死死“盯”着山体巨眼的眼球,第一次……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冰冷、贪婪、带着初生凶兽不顾一切的……视线……猛地……钉在了……石头桩子断口处……那滴悬着的、裹着灰白冰壳的……暗红“血疙瘩”上!
那里面有它最熟悉、也最渴望的东西!是它诞生的“引子”!是烧进它骨头里的“人味儿”余烬!更是……能点燃它、让它真正“活”过来的……最后一点……火种!
“嗷——!!!”
一声无声的、却撕裂了凝固风雪的尖啸,从小的眼珠子深处炸开!
顶着它的那根浆质触须,如同被烧红的铁钎捅了屁股,猛地……弹射而出!顶端开合的“嘴”张到极限,露出里面森白的骨质利齿,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贪婪和疯狂,狠狠……咬向了……那滴悬着的“血疙瘩”!
它要吞了它!立刻!马上!
就在这触须弹射、利齿即将碰到“血疙瘩”的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声轻响。像雪块从枯枝上坠落。
不是来自小的眼珠子。
是来自……对面……那座山体裂缝中……那颗巨大无比的……灰白眼球!
它……终于……动了!
不是转动,是……眼白深处……那些如同山岩冻裂的巨大缝隙里……缓缓流淌的……暗红发黑的“脓血”……流速……猛地……加快了!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死寂意志……如同苏醒的太古冰川……轰然……压下!
目标……不再是小的眼珠子本身……
而是……那根弹射出去的……浆质触须!
以及……触须顶端……即将被吞噬的……那滴暗红“血疙瘩”!
这股意志,不再是“空”,而是……一种冰冷的……“清理”!如同巨人抬手,要拂去落在身上的……一粒碍眼的……灰尘!
“咔嚓——!!!”
凝固在半空的风雪冰坨子,在这股意志降临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最细腻的……灰白色……粉末!
那根弹射而出的浆质触须,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冻结时空的墙壁!速度……骤然归零!
顶端张开、露出利齿的“嘴”,离那滴暗红“血疙瘩”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却再也无法寸进!触须表面粘稠的浆液,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灰白冰晶,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连那颗小的眼珠子本身,都被这股意志狠狠压住!眼白上冰裂纹似的黑血管剧烈扭曲、崩断!整颗眼球发出无声的哀鸣,被强行……压得……向下……低垂!
眼看那滴暗红“血疙瘩”就要连同触须一起,被这股绝对的死寂意志……彻底冻结、碾碎、归于虚无——
“噗嗤!”
那滴悬着的、裹着灰白冰壳的暗红“血疙瘩”……
在即将被毁灭的最后一瞬……
在感应到那山体巨眼冰冷“清理”意志的刹那……
在小的眼珠子绝望贪婪的注视下……
猛地……向内……一缩!
缩成了一个……无法形容的……点!
一个带着焚烬余温的……暗红色……奇点!
然后……
它……炸了!
不是火焰!是……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奶奶拍在心口那掌的滚烫、爷爷烙印炸开的决绝、拨浪鼓碎掉时所有不甘哭嚎的……滔天恨意!
这股恨意,如同烧红的无形尖锥,无视了空间,无视了冻结,狠狠……扎进了……山体巨眼那纯粹死寂的……意志核心!
“嗡——!!!”
庞大如山体的灰白眼球……第一次……极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眼白深处那些巨大的冻裂缝隙,猛地扭曲、错位!流淌的暗红“脓血”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
那股碾压一切的“清理”意志……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
就在这迟滞出现的、比闪电还短的刹那——
“咻——!!!”
那根被冻结的浆质触须顶端……那张离“血疙瘩”奇点爆炸位置最近的“嘴”……
猛地……向内……一吸!
不是主动!是……本能!是吞噬的本能!在毁灭临头的最后一瞬,被那点爆开的同源恨意一激,爆发出的……垂死挣扎!
它吸溜进去的……不是恨意……
是……那点暗红奇点爆炸后……残留的……最核心的……一丝……暗金!
奶奶血符和爷爷烙印……焚尽后……留下的……最后一点……不灭的……守护余烬!
这点暗金,顺着触须顶端被冻结的“口器”,如同烧红的金汁,瞬间……灌入了……小的那颗眼珠子的……最深处!
“轰——!!!”
小的眼珠子……那颗灰白的、布满冰裂黑血管的眼球……
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暗红血光!
血光中……无数道扭曲的暗金纹路……如同活过来的烧红铁丝……深深勒进了灰白的眼白!疯狂蔓延!所过之处,冰裂的黑血管如同遇到克星,滋滋作响,瞬间崩解、化为黑烟!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却又带着一丝奇异“锚定”感的……力量……在眼球深处……轰然觉醒!
它不再仅仅是饥饿!是……饥饿混合了滔天恨意!是冰冷死寂被最后一点守护余烬强行点燃的……焚世毒火!
“嗷嗷嗷——!!!”
新的咆哮,充满了痛苦、疯狂和被“玷污”的暴怒!顶着它的浆质触须猛地一震!覆盖的灰白冰晶寸寸崩裂!重新流淌的浆液里,混杂了粘稠的暗红和刺眼的金丝!
它……顶着山体巨眼那迟滞了一瞬的碾压意志……硬生生……抬起头!
那颗燃烧着暗红血光、勒满暗金纹路的眼球……
带着一种……毁灭一切、包括自身的……疯狂……
死死地……
“瞪”向了……
山体裂缝中……
那颗……刚刚被一丝“人味儿”恨意刺痛了核心的……
巨大灰白眼球!
风雪粉末簌簌落下。
一大一小。
一死寂漠然,一焚毒疯狂。
两颗眼球……
隔着重新开始飘落的灰雪……
再次……
无声……
对视。
这一次,小的那颗眼球深处……那沸腾的暗红血光中……一点极其尖锐的、属于“山子”最后烙印的……执念……
如同烧红的钉子……
狠狠……
钉进了那片……冰冷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