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焦黑的灰烬,像无数烧糊的纸钱,在死寂的雪野上打着旋儿,呜呜咽咽,唱着一首葬歌。左臂指尖传来钻心的剧痛,不是皮肉灼伤的疼,是骨头深处碎裂的疼。我低头,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看见玉白色的指骨顶端,皮肤彻底碳化剥落,露出底下布满蛛网般细密裂纹的骨头,裂纹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极其黯淡、随时会熄灭的暗金余烬。
冷。一种抽干了骨髓、挖空了五脏的冷,从碎裂的指尖顺着骨头缝往上爬,冻得我牙齿咯咯作响,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刚才那焚尽一切的地火余烬之力,抽走的不仅是玉骨残存的能量,更是我命里的火气。
眼皮沉重得像压了磨盘,视野里,那片被暗金光柱犁出的巨大焦土圆坑边缘,厚厚的黑灰底下,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拱了一下。
是风吗?
不是。
那点暗褐色的皮子边角,像一条濒死的蛆虫,在灰烬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它没有眼睛,可一股粘稠冰冷、带着无尽怨毒和贪婪的意念,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钉在我那条裂纹遍布的左臂上!
它没死透!
这个念头像冰锥扎进脑仁,激得我一个哆嗦,差点从冰冷的焦土上弹起来。跑!必须离开这里!离这鬼东西越远越好!
右臂还能动。我咬着牙,忍着全身骨头散架般的剧痛和刺骨的寒冷,用尽吃奶的力气,撑起半边身子,右手在冰冷的雪窝里疯狂扒拉。爷爷那张黄白纸!刚才被暗影雪人袭击时掉在旁边的黄表纸!那是唯一的念想,唯一的活路!
指尖终于触到那粗糙、冰凉的纸边!一股微弱的、熟悉的暖意顺着指尖传来,几乎要冻僵的心脏猛地一跳!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把将它死死攥在手里,粗糙的纸张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和难以言喻的安心。
有了它!有了它就能……
念头还没转完。
“嘎吱……”
脚下深处,那被暗金地火灼烧过、又被厚厚冰雪重新覆盖的冻土深处,猛地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沉重、缓慢,带着一种非金非木的滞涩感,像是巨大的、腐朽的齿轮在万年冰层里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嘎吱……”
又是一声!更近!更清晰!仿佛就在我趴着的这片焦土正下方!
三口棺!
是那三口埋在地底深处、被山灵泣血排斥、怨毒冲天的巨棺!它们被刚才玉骨引动的地火余烬之力惊醒了!那冰冷的、混合着无尽怨毒和贪婪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穿透了厚厚的冻土和焦黑的灰烬,狠狠攫住了我的心脏!
比皮脸更沉!更古老!更绝望!
“嘎吱……嘎吱……嘎吱……”
摩擦声骤然变得密集起来!不再是缓慢的试探,而是某种东西在里面疯狂地……翻腾!撞击!沉重的棺木内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土腥、尸臭和万年寒冰气息的阴风,带着细碎的冰晶,猛地从焦土边缘几道巨大的地火裂痕中喷涌而出!
风雪被这股阴风搅动,发出凄厉的呜咽。卷起的黑灰里,隐隐约约,似乎有无数扭曲的、不成形的人影在风中痛苦地挣扎、哀嚎!
被惊动的,不仅仅是那三口棺!
“沙……”
焦土边缘,那片灰烬下蠕动的暗褐色皮链,似乎也感应到了下方巨棺的异动。它那干涩沙哑、如同锈铁摩擦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和急迫,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不再是挤出来的,更像是无数细碎的、粘稠的摩擦声汇聚而成:
“…开…了…”
“…门…开…了…”
“…皮…快…”
“…快…给…我…”
随着这声“给我”,那蠕动的一小片皮子边缘,猛地探出几根极其细小的、暗红色的、如同腐烂根须般的血丝!它们疯狂地蠕动着,像无数贪婪的触手,朝着我……朝着我手中那张紧攥的黄表纸……猛地扎了过来!速度快的吓人!
“嘶——!”
血丝尖端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撕裂空气,发出毒蛇般的嘶鸣!目标明确——毁掉那张纸!毁掉爷爷留下的最后念想!
我下意识想缩手,可身体虚脱得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那几根恶心的血丝就要刺穿脆弱的黄表纸!
“嗡!”
就在血丝即将触及纸面的刹那,那张看似普通的黄表纸,猛地爆发出一点微弱却极其坚韧的金光!光芒形成一个薄薄的、半透明的金色光罩,堪堪将纸包裹住!
“嗤嗤嗤——!”
暗红血丝狠狠刺在金色光罩上,如同烧红的铁针扎进冰水,瞬间腾起一股刺鼻的青烟!血丝剧烈地扭动、萎缩,发出痛苦的“滋滋”声,竟被那薄薄的金光死死挡住,无法寸进!
是爷爷!是爷爷留在纸里的念力!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依靠感猛地冲上鼻头。可还没等我松口气——
“吼——!!!”
脚下深处,那三口巨棺似乎被黄表纸上爆发的纯阳金光彻底激怒了!一声沉闷到无法形容、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咆哮,裹挟着滔天的怨毒,猛地从地底炸开!
“轰隆隆隆——!!!”
整个雪原都在剧烈震颤!如同沉睡的巨兽在翻身!
我身下那片巨大的焦土圆坑中心,本就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地面,猛地向上……拱起!
不是一处!是整个圆坑中心的地面,如同一个巨大的、即将破土而出的坟包,在疯狂地向上隆起!冻土崩裂,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炸响!厚厚的焦黑灰烬被高高抛起!露出底下……一块巨大无比、正在剧烈蠕动的……黑色“鼓包”!
那不是土!
那鼓包的“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蠕动的、不断流淌变幻的……暗影!颜色比皮脸喷出的污秽烟雾更深沉,如同凝固的、腐败的血液!暗影之下,隐约可见某种巨大、坚硬、布满奇异纹路的轮廓!那轮廓的边缘,是……棱角分明的直线!
棺!
是其中一口巨棺的……棺盖一角!
它正被下方那无法想象的巨力,硬生生地……顶开!沉重的棺盖在粘稠暗影的包裹下,正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向上掀起!
“嘎吱……嘎吱……嘎——嘣!”
一声刺耳的、如同巨木断裂的脆响!
那巨大的黑色鼓包顶端,粘稠蠕动的暗影猛地被撕裂!一道足有磨盘宽的、深不见底的……缝隙,赫然出现在拱起的焦土中心!
缝隙深处,是比最浓的夜还要深沉的……漆黑!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万年尸气、冻土腥寒、以及某种粘稠甜腻参气的阴风,如同冰封地狱的大门洞开,猛地从缝隙中喷涌而出!
风里,裹挟着无数细碎的、尖锐的……声音!
是无数指甲在疯狂抓挠棺木内壁的“嚓嚓”声!
是无数牙齿在啃噬骨头的“咯咯”声!
是无数充满怨毒、饥渴和贪婪的……无声尖啸!
缝隙边缘,那粘稠蠕动的暗影如同活物般翻涌着,试图重新弥合这道裂口,却被棺内涌出的恐怖力量死死撑开!
一只……手!
一只巨大无比、覆盖着暗青色鳞片、指甲乌黑尖长如同弯钩的……手!猛地从那条缝隙的漆黑深处……探了出来!
它扒住了缝隙边缘翻涌的粘稠暗影,五根手指如同巨大的铁钩,深深抠了进去!暗影被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浓烟!
那手背上的暗青色鳞片,在缝隙里透出的微弱光线下(不知是什么光),反射着冰冷、粘腻的光泽。每一片鳞甲边缘都带着锯齿状的逆纹,散发着古老、蛮荒、凶戾到极点的气息!
它在用力!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扒着缝隙边缘的巨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恐怖的爆响!缝隙被它硬生生地……又撑开了一线!
缝隙内部,那深沉的黑暗中,似乎有东西在动。不是一只眼睛,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无数点猩红的光!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嗜血的星辰!每一颗猩红光点里,都燃烧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怨毒和一种……对鲜活血肉、对某种本源力量的……疯狂贪婪!
它在看我!
不!是在看我的左臂!在看那条布满裂纹、黯淡无光的玉骨!
缝隙边缘,那粘稠蠕动的暗影如同沸油般翻腾,拼命想要愈合,却被那巨手死死撑住。更多的、粘稠的、暗红色的血丝,如同活物般从巨手扒着的边缘渗出,沿着翻涌的暗影表面飞快地蔓延、交织,像是在加固这条通往地狱的裂缝。
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混杂着刺骨的阴寒和尸臭,从裂缝深处传来。脚下的冻土在震动,细碎的冰雪和焦黑的灰烬簌簌滑落,朝着那裂缝滚去。
右手里攥着的黄表纸,那层薄薄的金光在裂缝涌出的阴风和巨手散发的凶戾气息冲击下,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风中残烛,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焦土边缘,那张暗褐色的皮脸碎片蠕动得更疯狂了!它似乎感应到了巨棺内那无上存在的苏醒,发出一种近乎谄媚的、粘腻的“嘶嘶”声,几根残留的暗红血丝激动地颤抖着,指向我,指向我碎裂的玉骨左臂!
“…给…您…”
“…新…皮…”
“…山…髓…”
它在献祭!把我当成祭品,献给那即将破棺而出的东西!
冷汗瞬间浸透了冰冷的后背,粘腻冰冷。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山,压得我喘不过气。玉骨已烬,黄表纸的金光摇摇欲坠,三口巨棺仅仅掀开一角缝隙,探出一只爪子,带来的威压已经足以碾碎灵魂!
跑!必须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虚脱和灵魂的战栗。我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浓烈尸臭的冰冷空气,肺部像被刀子割开一样疼。右臂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撑着焦黑滚烫的地面,试图向远离裂缝的方向爬!
就在我身体刚刚挪动一丝的瞬间——
“吼——!!!”
裂缝深处,那无数点密密麻麻的猩红光芒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凶光!扒在缝隙边缘的巨手猛地一紧!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并非来自地底棺木,而是……来自我的左臂深处!
臂骨上那些蛛网般的裂纹中心,一点玉白色的碎片……崩飞了出来!
“咔嚓!”
那声音脆得瘆人,像寒冬里冻透的冰溜子猝然断裂。不是来自地底棺木的挣扎,而是我自己的骨头!左臂深处,那布满蛛网裂痕的玉骨中央,一小块指甲盖大小、莹白剔透的碎片,硬生生被那巨棺深处爆发的无形吸力……崩了出来!
碎片离体的瞬间,一股比之前焚骨还要剧烈百倍的剧痛,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臂骨深处,又猛地搅动!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腥甜,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整条左臂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沉重、冰冷、彻底地……“死”了。只剩皮肉软塌塌地垂着,像条离水的死鱼。
“嗬……嗬……”
焦土边缘,那张暗褐皮脸碎片发出粘腻兴奋的嘶鸣,几根残留的血丝激动地颤抖,直指向我崩飞玉骨碎片的左臂伤口!伤口处没有血,只露出底下灰败死寂、裂纹密布的断骨茬口。
“山髓……碎……好……好……” 皮脸的声音干涩扭曲,带着一种献宝般的狂热,朝着那裂缝中密密麻麻的猩红眼瞳嘶喊:“…新皮…祭…给您…”
裂缝深处,扒着边缘的巨手猛地一颤!覆盖的暗青色鳞片缝隙里,渗出更多粘稠的暗红血丝,疯狂地缠绕、加固着那条被撑开的缝隙。那无数点猩红的眼瞳骤然锁定了我左臂的断口,光芒炽烈得如同烧红的炭火!一股更加狂暴、更加贪婪的吸力猛地爆发!
我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那股力量硬生生从断臂的伤口里扯出去!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拖向那深不见底的裂缝!右手里紧攥的黄表纸,那层薄薄的金光在双重污秽力量的冲击下,剧烈闪烁,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
跑!必须跑!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尖叫。我猛地低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口咬在自己尚且完好的右臂手肘内侧!尖锐的疼痛刺破麻木,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借着这股狠劲,我猛地扭身,右臂撑着滚烫焦黑的冻土,拖着那条死沉的左臂,像条被斩断的蚯蚓,拼命朝着裂缝相反的方向——那片相对完整的雪坡蠕动!
每一寸移动,都拉扯着全身的筋骨,疼得眼前发黑。身后,是皮脸兴奋的嘶嘶声,是巨棺缝隙里传来的指甲刮擦棺木的“嚓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浓烈的尸臭和残气如同实质的粘液,糊在口鼻上,窒息感越来越强。
“嘎吱——嘣!”
又是一声令人牙酸心裂的巨响!比刚才更加沉闷,更加绝望!
身后那巨大的黑色鼓包,彻底炸开了!
粘稠蠕动的暗影如同被撕裂的黑色幕布,猛地向两边翻卷、崩散!一股混合着万年冻土腥气、浓烈尸臭和甜腻参气的恶风,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火山,裹挟着无数细碎尖锐的哀嚎,猛地从炸开的中心喷涌而出!
风雪被这股恶风瞬间排开,形成一个巨大的、短暂的真空地带!
我正拼命爬行,被这股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身体像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在几丈外冰冷的雪窝里,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哇”地喷在洁白的雪地上,刺目的猩红。
挣扎着抬头,视线被雪沫和喷出的血模糊。
只见那炸开的焦土中心,一口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棺椁,如同地狱深处爬出的巨兽头颅,赫然……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那不是寻常的棺木!材质非金非木,通体呈现出一种沉暗、油腻的……暗褐色!表面布满了扭曲虬结的纹路,像是无数巨大的、枯萎的树根被强行揉捏、熔铸在一起,凝固成了这口巨棺!棺盖的边缘,赫然被掀开了一道足有丈许宽的巨大豁口!
豁口边缘,那只覆盖着暗青色鳞片、指甲乌黑弯钩的巨手,正死死扒着棺椁边缘!它的小半条手臂都露了出来,肌肉虬结鼓胀,覆盖着同样冰冷的鳞片,散发着蛮荒凶戾的气息!
豁口内部,是比最深的夜还要粘稠、还要绝望的……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然而,真正让我血液冻结、灵魂出窍的,是豁口深处……那“睁”开的……东西!
不是眼睛!
是……人皮!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风干的鱼鳞,又像是被强行缝合在一起的破布口袋!
一张张扭曲、惨白、五官位置空洞洞的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张脸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蜡质感,紧绷在看不见的骨架上,嘴角无一例外地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向上弯成一个凝固的、极致痛苦又极致怨毒的……笑容!
它们挤满了豁口深处!像无数惨白的气泡,在粘稠的黑暗中蠕动、挤压、翻涌!每一张脸的“眼眶”深处,都燃烧着两点……幽绿!如同坟地里飘荡的鬼火!冰冷、贪婪、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钉在我喷在雪地上的那口热血上!更钉在我左臂那灰败死寂的断骨茬口上!
亿万道怨毒、饥渴、贪婪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穿透风雪,狠狠扎进我的脑海!无数无声的尖啸在意识里炸开!
“皮……”
“肉……”
“骨……”
“髓……”
“嗬……嗬……” 扒在棺椁边缘的巨手,鳞片缝隙里渗出粘稠的暗红液体,如同兴奋的汗珠。那无数张蠕动的人皮脸,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骤然……动了!
不是爬出来!
是……飘!
如同被无形的手扯起,一张张惨白、扭曲、带着凝固怨毒笑容的人皮,如同没有重量的风筝,又像是剥落的墙皮,无声无息地从那丈许宽的豁口中……飘了出来!
它们飘得很慢,很诡异。没有风,却能在空中悬停、转向。惨白的“脸”正对着我,幽绿的眼洞死死锁定。一张,两张,三张……十张……几十张……越来越多!如同从地狱深渊飘出的惨白丧幡,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陈旧尸臭和甜腻残气,在风雪中拉出长长的、扭曲的轨迹,朝着瘫在雪窝里的我……缓缓飘来!
最近的几张,已经飘到了焦土边缘!它们空洞的“嘴巴”无声地张合着,像是在贪婪地吮吸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和我身上活人的生气!那凝固的怨毒笑容,在风雪中显得无比清晰,无比瘆人!
绝望!
冰冷的绝望像雪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玉骨已碎,左臂废了。黄表纸的金光在刚才的冲击下彻底熄灭,攥在手里只剩一片冰凉粗糙的触感。身体像被拆散了架,连动一根手指都艰难。看着那几十张惨白怨毒的人皮,如同索命的幽灵,无声无息地飘近,死亡的冰冷气息已经拂面。
完了。
爷爷……我尽力了……念头像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右臂手肘内侧——刚才自己咬破的地方。湿漉漉的,带着体温的血,粘在指腹上。
同时,紧攥着黄表纸的右手掌心,那粗糙的纸面,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纸动!
是纸的背面,紧贴着我掌心血痕的位置,那个爷爷用朱砂混着某种暗红液体写下的、笔画虬劲的……“念”字!
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灼热的刺痛感,猛地从掌心传来!像被烧红的针尖扎了一下!
紧接着,那早已熄灭的“念”字笔画上,一点比针尖还细小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沉眠的火星被鲜血唤醒,极其艰难地……挣扎着……亮了一下!
微弱,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绝望的黑暗!
爷爷的话如同洪钟大吕,猛地在我濒临崩溃的意识里炸响:
“…娃儿!记着!咱老张家的根,扎在这片土里!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气断了,根就烂了!只要心头那‘念’字不熄,阎王爷也甭想收咱!”
念!
心头那口气!那不甘的、求生的、守护的……念!
“呃……啊——!”
喉咙里挤出一声野兽垂死般的嘶吼,混杂着血沫!不是恐惧!是……不甘!是愤怒!是爷爷留下的那一点火星燎原的……野火!
右臂爆发出最后一丝、榨干骨髓的力量!不是去挡,不是去爬!
而是猛地将那张紧攥的黄表纸……狠狠拍向了自己还在渗血的右臂手肘伤口!让掌心血,彻底浸透纸背那个挣扎亮起的……“念”字!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了皮肉!
一股难以形容的、滚烫的剧痛从掌心瞬间席卷全身!那不是灼伤皮肉的痛,是点燃魂魄的痛!
与此同时——
嗡——!
那紧贴在伤口上的黄表纸,那个被鲜血彻底浸透的“念”字,猛地爆发出……光!
不是之前护体的金光!
是……暗红!如同凝固的、燃烧的……血!又混杂着一丝丝微弱却坚韧不屈的……暗金!两种光芒纠缠、融合,瞬间从纸面升腾而起,化作一道……暗红裹着暗金的、笔直如枪的……光束!
这光束没有射向飘来的人皮,也没有射向那恐怖的巨棺!
而是……猛地……向下!
狠狠地……刺进了我身下……那片被热血浸染的……冻土!
“噗!”
光束刺入冻土的瞬间,整个雪原……死寂了一瞬。
紧接着——
“轰隆隆隆——!!!”
脚下,那被地火犁过、被巨棺拱裂、被冰雪覆盖的……冻土深处,猛地传来了……回应!
不是三口巨棺的怨毒翻腾!不是残尸的贪婪嘶鸣!
是……更深处!更古老!更……厚重!如同沉睡的巨人被至亲之血和守护之“念”唤醒,发出的……一声……沉闷到撼动灵魂的……叹息!
大地……在……脉动!
一道巨大的、蜿蜒如龙、边缘闪烁着暗红与暗金交织光芒的……裂痕,以光束刺入点为起点,猛地……撕裂焦黑的冻土,如同苏醒的巨蟒,带着焚尽污浊后的余温和不屈的意志……朝着那口露出狰狞豁口的巨棺……狂猛地……蔓延而去!
裂痕所过之处,焦黑的冻土如同波浪般翻滚、拱起!那些飘荡在半空、离我最近、即将扑下的惨白人皮,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地脉动狠狠扫过!无声地尖叫着,如同被狂风卷中的破布,瞬间扭曲、撕裂、化作漫天飞舞的白色碎片,混合在黑色的灰烬中!
扒在棺椁豁口边缘的暗青巨手猛地一颤!鳞片缝隙里的暗红血丝疯狂扭动!豁口深处,那无数张蠕动的人皮脸,幽绿的眼瞳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光芒!
大地裂痕,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轰然……撞上了那口暗褐色的巨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