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砸在葡萄架的塑料棚上,噼啪声像无数根针在扎南柯的耳膜。她刚从装修现场回来,浑身的泥浆还没来得及擦,就看见院中央那个佝偻的身影 —— 童母正蹲在积水里,手里攥着团湿漉漉的网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妈!你进屋!” 南柯的声音被雨声撕得粉碎。她冲过去想拉人,却被童母猛地甩开,浑浊的泥水溅在她刚换的牛仔裤上,晕开深色的花。童母的头发像团湿透的抹布,贴在青白的额头上,几缕灰色的发丝粘在嘴角,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微微颤动。童母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手指死死抠住网线,指缝间渗出的水顺着网线蜿蜒而下:\"那个网场厂长说我年纪大了,手上动作慢不想给我派活干......可我明明还能干!\"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痰液混着雨水吐在地上,\"我多干点多挣点钱,怎么了又没让你干,省的张嘴要遭人家嫌弃...\"
“我不进!你自己歇着吧!” 童母的声音裹着雨气,嘶哑得像被水泡过的砂纸,“这点活都干不完,我留着这身老骨头有什么用?” 她抓起地上的铁钩,往网线团里狠狠一戳,金属碰撞的脆响在雨幕里格外刺耳。棚顶漏下的雨水顺着她的鼻尖往下滴,砸在胸前的蓝布衫上,晕出更深的色块。
南柯看着母亲冻得发紫的嘴唇,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三天前童母说要给邻居织网兜换点零花钱,昨天又说想买台新缝纫机,今天一早更是堵在门口,说想做网场的手工活多挣点。“我不是说了吗?装修预算超支,工人的尾款还没结。” 南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涩得她睁不开眼。
童母突然咯咯笑起来,笑声在雨里打着旋儿,听得人头皮发麻。“没钱?” 她猛地直起身,手里的铁钩差点戳到南柯脸上,“你给那两个小的买进口奶粉有钱,给你男人买名牌打火机有钱,到我这儿就没钱了?行了,我也不要你的省的给你添麻烦,我自己能挣钱,我挣点怎么了...” 浑浊的雨水顺着她眼角的皱纹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南柯的后背撞在葡萄架的立柱上,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爬上来。她望着母亲手里那团被雨水泡得发胀的网线,突然想起上周整理旧物时翻出的相册 —— 里面有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童母抱着襁褓中的楠豪,坐在开满向日葵的院子里,手里织着的毛衣针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时的母亲,眼睛里有星星。
“那你想干什么时候不能干?非得下着雨干,万一淋雨生病你挣那点够医药费的吗?何况我真的没钱了。” 南柯的声音软下来,带着哀求,“等景川回来,我让他给你取五千,够不够?” 她伸手去夺母亲手里的铁钩,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时,童母突然往后一仰,重重摔坐在积水里。
“哎哟 ——” 童母捂着膝盖哼哼起来,花白的头发在泥水里蹭出灰色的痕,“我的腿…… 你管什么闲事,你管你自己就行……” 她的眼睛半眯着,眼角的余光却紧紧盯着南柯的脸,像在掂量这出戏的效果。
南柯的胸腔里像塞了团浸油的棉絮,又闷又烫。她深吸一口气,雨水呛进喉咙,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你起来!”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一直以来的隐忍在这一刻被雨水泡得发胀,“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这样折磨自己,折磨我们才甘心吗?”
童母的哭声突然拔高,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我折磨你们?我是在折磨我自己!” 她抓起一把泥水往脸上抹,皱纹里嵌满了黑灰,“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现在变成折磨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
雨点更密了,砸在南柯的眼镜片上,世界瞬间变得模糊。她看见母亲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团网线,蓝布衫的前襟被泥水浸透,贴在嶙峋的骨架上,像幅被水泡烂的旧画。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妥协吗?” 南柯猛地扯掉眼镜,雨水直接打在眼睛上,涩得她直流泪,“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点钱,值得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怒吼,“你每次都这样!用自虐来逼我,用我的担心来拿捏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女儿?”
童母被她吼得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倔强取代。“我没拿捏你!谁让你愿意自己多管闲事的。” 她把网线团往地上一摔,泥水溅起半尺高,“我就是想挣点钱,不想看你们脸色过日子!你不愿意就算了,何必说得这么难听!”
南柯看着母亲强装强硬的样子,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她蹲下身,捡起那团湿漉漉的网线,指尖触到冰冷的纤维时,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灯下给她织毛衣,线团在膝头滚来滚去,暖黄的灯光在她鬓角的碎发上跳跃。
“妈,” 南柯的声音低下来,带着哭腔,“你能不能别这样?” 她伸手去拉母亲的手,那只手粗糙得像砂纸,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垢,“跟我进屋,好不好?别淋坏了身子。”
童母的手僵了一下,却还是没动。雨水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滴,砸在南柯的手背上,冰凉刺骨。“你别管我,我自己愿意。”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怎么样也不用你管……”
南柯看着母亲眼底深藏的倔强,心里的火气突然就灭了。她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母亲瑟瑟发抖的身上。“好吧,随便你。” 她的声音疲惫不堪。
她原本想着自己最近一直忙着装修,母亲能帮他看着两个孩子给她减轻点负担可母亲不仅没帮忙,反而一门心思只想挣钱,仿佛只有攥住那点微薄收入,才能在这个家里寻得安身立命的底气。南柯望着母亲湿透的狼狈模样,突然意识到,以母亲的精明她想一箭双雕。既不用帮她管孩子分担她的责任,又能要到自己想要的,还能拿捏他们。因为她知道南柯肯定会把她现在的狼狈告诉弟弟楠豪南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喉咙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