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在这一片由血与冰精心构筑的、残酷而华美的舞台上,化作了凝固到近乎实质的死寂。时间仿佛被冻结,空气停止了流动,唯一能被感知的,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杀意。
巴图那张饱经风霜的、如同北地岩石般坚毅的面庞上,此刻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挣扎与深沉的悲怆。他的手臂稳如磐石,那支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幽冷寒芒的玄铁破甲箭,箭头凝聚着他最后的意志与力量,牢牢地锁定着前方那头冰蓝色的恶魔。他知道,这一箭,或许是他此生所能射出的、最沉重也最痛苦的一箭。他瞄准的,不是曾经遭遇过的任何凶猛异兽,也不是图鉴组织的冷酷敌人,而是不久前还与他分享篝火、并肩作战,以一己之力拯救了他和众多族人性命的盟友——叶络。
他的内心,正在经历一场天人交战的剧烈风暴。理智在声嘶力竭地告诉他,眼前这个怪物已经不是叶络,必须在他造成更大的悲剧前将之阻止,甚至是……终结。但情感的深处,却始终回荡着叶络在迷宫中为他们断后时的背影,回荡着他那句“交给我”的沉稳话语。这种认知与情感的剧烈撕裂,让这位铁血汉子的心脏如同被两只巨手反向拉扯,痛不欲生。
可他别无选择。他必须做出选择。
在那双如同燃烧着地狱业火的猩红兽瞳中,他看不到丝毫属于叶络的理智与人性,只有对视野内一切活动生命的、纯粹到极致的无尽杀意。如果他再犹豫,如果他被那可悲的情感所束缚,那么下一个倒在这双无情利爪之下的,可能就是那个至今仍未放弃、不顾一切试图用声音唤醒他的女孩——莫黎。为了部落,为了幸存的盟友,他必须扣下这扳机。
破碎的冰晶通道内,空气中弥漫着数种令人窒息的气味。有被冻结后又融化的、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有神殿深处渗透出的、那股刺骨的、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碎的寒意;更有从那头恶魔身上散发出的、一股蛮荒而狂暴的、令人绝望的恐怖气息。这几种气息扭曲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无形的、压抑的大网,笼罩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幸存的几名“净化者”已经狼狈不堪地退到了通道的另一端,他们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神情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以及对眼前这匪夷所思一幕的强烈困惑。他们看着那个不久前还在被他们首领随意玩弄的“实验体”,如今却化身为收割他们同伴性命的死神,并且即将与另一伙人自相残杀。这种强烈的反差与荒诞感,让他们的大脑几乎陷入停滞。
而那个本应是全场焦点的、重伤的艾萨克,此刻却彻底沦为了一个旁观者。他靠在墙边,断裂的双臂无力地垂着,胸口的起伏显示着他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对属下惨死的悲伤,也没有对自身处境的担忧。他只是用一种混合着学者般的好奇、顶级猎人般的耐心,以及疯子般的炽热贪婪的复杂目光,冷冷地、饶有兴致地旁观着这场盟友间的悲剧。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为他最终捕获那“神之雏形”而上演的一场精彩余兴节目。
“吼……”
恶魔化的叶络,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引擎轰鸣般的、饱含着警告与威胁意味的嘶吼。他那完全伏下的身躯,每一块覆盖着冰蓝鳞甲的肌肉都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充满了山崩海啸般的爆炸性力量,只待一触即发。他那猩红的目光,如同两道精准的激光,死死锁定着手持长弓的巴图,显然已经将这个胆敢用箭矢攻击了自己的人类,视作了最优先需要清理的对象。
紧张的气氛被拉伸到了极致,仿佛一根即将绷断的弓弦。
而就在他即将再次化作一道死亡闪电,扑向巴多,将这场悲剧推向高潮的前一刻,一种全新的、更加诡异的变化,在他那具充满了毁灭性力量的身体上,悄然发生。
周围的空气温度,以他为中心,再一次骤然下降!
这一次的降温,与之前艾萨克发动“冰封王座”领域时的那种、带着法则压迫感的冰冷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原始、更加狂暴的寒意,仿佛一个移动的极地风暴眼正在形成,源头,正是叶络自身!
“咔……咔咔……咔嚓……”
一阵阵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冰晶凝结声,如同死亡的节拍器,在死寂的通道内清晰地响起。
只见他那只刚刚砸碎了精钢战斧、沾满了鲜血的利爪拳头上,竟凭空凝结出了一层厚厚的、闪烁着森然寒芒的白色冰霜。这层冰霜并非是附着物,更像是从他的鳞甲缝隙中生长出来的一般,上面布满了复杂的、如同雪花放大亿万倍后的微缩纹路。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纯白色的寒气,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丝丝缕缕地从冰霜之上蒸腾而起,在他周围盘旋飞舞,甚至将他周围的空气都扭曲出了一圈淡淡的涟漪。
这绝非单纯的低温现象。
巴图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诡异的一幕。他看到,那些缭绕的寒气并非是无序地飘散,而是带着某种奇异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律动,仿佛被一种无形的高等意志所操控、所支配。
他忽然想起部落古老的传说,传说中,当冰雪的力量达到极致,它便不再是死物,而是会拥有自己的……灵魂。
这片被称作冰封神殿的禁地,从他们踏入的那一刻起,就充斥着无处不在的、浓郁到了极点的冰雪能量。这股能量古老、纯粹,且充满了野性,它既是这座神殿的守护之力,也是对所有闯入者的致命考验。
而叶络的身体,在那个神秘的“海德拉血统”被彻底激活并陷入失控之后,仿佛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拥有着恐怖引力的能量漩涡。他正在疯狂地、无意识地、掠夺式地吞噬着周围环境中这股沉寂了千百年的庞大冰雪能量。
海德拉血统中蕴含的、那股源自太古异兽的狂暴意志,与神殿能量中蕴含的、那股至高无上的永恒冰冷,在他的体内,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核聚变般的恐怖化学反应。
而这种剧烈的、失控的反应,似乎被动地……唤醒了他体内沉睡已久的、另一个同样属于冰雪的力量源泉。
那是在进入凛冬区域后,叶络为了增强自身实力,从雪原部落守护者身上所融合的那枚遗蜕。
——霜噬之牙!
这枚能够让持有者操控冰雪的强大遗蜕,在叶络保持清醒时,需要他主动分出精神力去细微地催动和构筑。但是,在眼下这种理智尽失、全凭原始本能行动的狂暴状态下,在同源的、海德t拉血统带来的极致冰冷属性和外界无穷无尽的、高纯度冰雪能量的双重刺激下,它的潜力,竟然被以一种最原始、最粗暴、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强行激发了出来!
“吼——!”
伴随着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狂暴、更加高亢的怒吼,恶魔化的叶络,终于动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化作残影扑向巴图。而是猛地将那只覆盖着厚厚冰霜、仿佛戴上了白色拳套的拳头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砸向了脚下的地面!
“轰!”
他那只蕴含着全新力量的拳头,与坚硬无比的万年冰晶地面剧烈碰撞,爆发出了一声沉闷如攻城锤般的巨响。然而,这一次造成的破坏景象,与之前纯粹的物理力量冲击,截然不同。
以他的拳头落点为中心,一道道深蓝色的、如同活过来的剧毒冰蛇般的冰痕,沿着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紧接着,恐怖的一幕发生了——数十根高达数米、尖端锋利无比、闪烁着死亡寒芒的巨大冰刺,毫无征兆地、如同地狱中伸出的手臂,从坚硬的冰晶地面猛然破土而出!它们形成了一片狰狞可怖的、足以将任何闯入者都串成肉串的冰刺丛林,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冲巴图和莫黎所在的位置!
这攻击方式……赫然是纯粹而强大的冰雪操控能力!
“小心!”巴图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致命的危机感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根本来不及射出手中那致命的一箭,也来不及思考对方为何会拥有这种能力。他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一把拉起身旁还处于呆滞状态的莫黎,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侧后方极限翻滚而出。
“嗤!嗤!嗤!”
就在他们翻滚开的下一秒,数根粗壮而尖锐的冰刺,险之又险地从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猛然窜出,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深深地扎入其后的冰壁之中,留下数个深不见底的孔洞。
看着眼前这片突然出现、彻底改变了地形的冰刺丛林,巴图的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震惊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之前叶络展现出的恐怖力量。他当然认得这种能力!这与艾萨克那种偏向于规则和封印的“冰封王座”之力不同,这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直接、更加狂野的冰元素力量展现,与他们雪狼部落代代相传的古老传说中,那些能够呼风唤雪的强大冰雪萨满的能力,何其相似!
他怎么会……?一个来自温暖南方都市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掌握如此纯粹的北地冰雪之力?
不等他想明白这个颠覆他认知的问题,恶魔化的叶络已经有了新的动作。他看到自己的第一次攻击落空,那双猩红的兽瞳中闪过一丝更加浓郁的暴虐之色,猛地张开了那张布满利齿的嘴。
这一次,他没有发出咆哮。
而是在一个短暂的停顿后,深吸了一大口气,胸膛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高高鼓起,仿佛一个巨大的风箱。然后,猛地向前喷吐!
“呼——!”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夹杂着亿万细小冰晶的白色冰雾,如同压缩到极致后瞬间释放的小型暴风雪,从他的口中狂暴地喷涌而出!这道冰雾转瞬间便覆盖了方圆十几米的广阔区域,如同翻滚的浪潮,将巴图和莫黎的身影彻底吞没了进去。
冰雾所及之处,温度再一次以恐怖的速度骤降,连冰壁上反射的光线都变得黯淡模糊起来。置身于这片白色世界中的巴图,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刺骨寒意,正疯狂地穿透他的皮甲、肌肉,直达骨髓深处,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被冻僵了,身体的反应速度和动作都变得无比迟缓。更糟糕的是,他的视线也受到了极大的阻碍,眼前除了翻滚的白雾,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
“糟了!”巴图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种集减速、遮蔽视野于一体的能力,简直就是为了顶级的猎杀而生。先用冰雾剥夺猎物的视野和行动力,然后再由那头拥有着无解力量和速度的怪物,发动最后的、致命的一击。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力量碾压,而是带着战术意图的猎杀!
果然,就在冰雾弥漫开来的瞬间,一个高大而狰狞的、如同山岳般的黑影,带着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迫感,已经悄无声息地冲进了这片为他自己所创造的白色杀戮领域。
那双燃烧着的、如同恶魔之眼的猩红光芒,在翻滚的白色冰雾中,就像是两盏来自地狱深渊的引路灯笼,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的恐怖。
它来了。
带着全新的、属于冰雪的死亡之力,朝着它曾经的盟友,露出了更加锋利、更加致命的獠牙。一场在迷雾中的不对等狩猎,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