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檀香袅袅。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滑的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清站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持一支狼毫,正凝神悬腕,笔尖饱蘸浓墨,在一张素白的宣纸上缓缓游走。
笔走龙蛇间,一个个筋骨遒劲、力透纸背的字迹跃然纸上。一竺大师静立一旁,目光平和地注视着那墨迹的流动,仿佛在参悟某种禅机。
最后一笔落下,林清轻轻搁笔,看着纸上“静水流深”四个大字,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忧。他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擦手,目光投向窗外,恰好能看到远处演武场的方向,隐约还能听到几人说话声音
他转向一竺大师,苦笑着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大师,您方才也瞧见了。我那二丫头婉儿,性子跳脱得紧。明明生在我林家,世代书香,讲求的是温良恭俭让,琴棋书画养静气。可她倒好,打小就爱武术。”
“如今更是满脑子想着什么‘仗剑天涯’、‘行侠仗义’,张口闭口就是‘劫富济贫’……这,这哪有半分我林氏门风的样子?真真是愁煞我也!”
林清越说越是无奈,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敲着:“我和她娘,软的硬的都试过了。讲道理,她左耳进右耳出;禁足罚抄书,她能想法子偷溜出去找人切磋;请了女夫子教琴棋书画,她能把琴弦拨断当暗器使……”
“大师啊,您佛法精深,见多识广,可有什么法子,能磨一磨她这野马般的性子?不求她立刻变成大家闺秀,好歹…好歹让她知道些天高地厚,懂得些敬畏收敛也是好的。”
一竺大师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悲。待林清说完,他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林施主爱女之心,贫僧感同身受。令嫒心性活泼,向往江湖,此乃少年天性,强压反而不美。”
一竺大师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贫僧此行,张阙小友也需要历练。此子身负奇缘,天资悟性皆属上乘,尤以武学一道,其开创之能,施主方才也已亲见。”
“张阙心境似有迷障,过往如云遮雾罩,内力虽强,运用间却时有滞涩凝滞之感,根基虽厚,却失之于圆融贯通。此非闭门苦修所能解,更需世事磨砺,人情练达,在红尘百态中寻得本心,方能真正稳固根基,水到渠成。”
他缓缓转向林清,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力量:“贫僧观令嫒林婉儿,与那李家的李昭昀,二人命格之中,皆隐有蓬勃气运流转,非池中之物。尤其令嫒,其心虽野,其志却坚,锋芒毕露,正是璞玉初成,亟待雕琢。而那李昭昀,少年意气,锐气正盛,还有一丝皇运,对令嫒一片赤诚,虽略显浮躁,却也难能可贵。”
“哦?”林清闻言,眉头微挑,眼中精光一闪,“大师的意思是?”
一竺大师微微颔首:“贫僧有一提议。不如,便让这三个少年人,结伴同行。”
“结伴同行?去往何处?”林清追问,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从此处云岚山脉启程,一路向南,跋山涉水,直抵中域核心——皇城!”一竺大师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丝肯定的道
“此去路途遥远,山水迢迢,其间既有繁华市井,亦有荒村野店;有古道坦途,亦难免崇山峻岭、险滩恶水。
更兼江湖风波诡谲,人心难测。一路所见所闻,所历所感,远胜于在长辈羽翼下安稳度日。对张阙而言,是寻回本心、夯实根基、磨砺武意的绝佳契机;对令嫒而言,是见识真正的江湖百态,明辨是非,收敛心性,体会人情冷暖的必经之路;对那李昭昀而言,更是脱离家族光环,凭自身之力闯荡,在磨砺中成长,证明其担当与承诺的最好考验。”
“云岚至皇城?!”林清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了,方才的意动被巨大的担忧取代又道“大师!此去何止万里!路途艰险难料!他们…他们还都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啊!婉儿从未真正历开过云岚城方圆百里之地!昭昀那小子,虽说习武,可他那点江湖阅历,而且平常被保护的太好了!
至于张阙小友…他虽武功高强,可记忆全失,江湖阅历也应该不行,更需谨慎!让他们三个半大孩子独自上路,这…这如何使得?万一有个闪失…”
林清急得在书房里转,忧心忡忡说:“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劫道的匪徒,下三滥的迷药,黑店的陷阱,还有那些心思诡秘的邪道中人…他们如何应付得来?婉儿她一个女孩子…这太危险了!不行,万万不行!”
一竺大师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林清的激烈反应早已在预料之中。他等林清情绪稍缓,才缓缓开口:“林施主所虑,俱是实情。然,温室之花,经不得风雨。欲磨其棱角,砺其心志,非经风霜不可。
贫僧亦非全然放手。”他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施主可还记得,中域最大的人脉势力?”
林清一愣,随即眼中亮起一丝希望:“大师是说…‘乞帮’?”
“正是。”一竺大师微微颔首,“贫僧与乞帮现任帮主‘铁拐神丐’洪义,有一番渊源。乞帮弟子遍布天下,消息最为灵通,于市井江湖之中,更是耳目众多。贫僧会以密信知会洪帮主,请他暗中传令沿途分舵,对这三位小友多加留意,暗中照拂。
非是替他们扫平障碍,而是在真正危及性命、难以自救之时,方施以援手,确保其性命无虞。如此,既给了他们放手闯荡、经历风雨的空间,又系上了一根无形的保险之绳。生死之危,自有乞帮高手暗中化解;但其余坎坷挫折,人情冷暖,皆需他们自己品尝、领悟、应对。此乃‘护其根本,砺其枝叶’之法。”
他目光恳切地看向林清:“林施主,令嫒非笼中之鸟,其心志已非深宅大院所能束缚。与其强行压制,令其郁郁寡欢,甚至将来做出更激烈之事,不若顺势而为,放其翱翔。
有张阙的沉稳武勇与应变之能,有李昭昀的机敏与对令嫒的赤诚守护,更有乞帮在暗处织就的护网,此去虽有风险,却也是千载难逢的成长机缘。或许归来之时,便是一只真正懂得收敛锋芒、明辨是非、内蕴光华的小凤凰了。”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檀香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空气中。林清站在书案前,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良久,林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头,看向一竺大师,眼中虽仍有忧虑,但更多的是放手一搏的决然和一丝深沉的期待。
“林清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坚定,“一竺大师,您所言……字字珠玑,发人深省。或许,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太过拘泥于门第之见,太过忧心了。雏鹰,终究要离巢的。”他顿了顿,郑重地拱手,“此事,就依大师所言!婉儿、昭昀,还有张阙小友,就拜托大师费心安排,也拜托……乞帮的诸位英雄暗中照拂了。只望他们此行,能如大师所期,平安归来,皆有所成。”
一竺大师双手合十,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了然的微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林施主能如此深明大义,放手奉鹰,亦是莫大智慧。贫僧自当尽力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