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
苗疆龙凤公墓。一辆银色轿车碾过积水停下,张浪推门下车,一身黑色西服被雨水瞬间打湿肩头,他手捧一束白菊,神情肃穆。身后,杜依然撑开伞遮住他身前骤雨,张浪微微颔首致谢。
杜依然俏脸沉静,雨水飞溅打湿她两颊发丝,她却浑然不觉,如那池塘里的荷花,濯濯而立。
朱熙西服不太合身,那西服像是被竹竿撑起,空空荡荡,头上没有带着那顶滑稽的草帽,头发难得的梳理得很整齐,显出几分庄重。
陶梦则是一身妥帖的深色西服,头戴黑色网纱礼帽,撑着一把小洋伞,像是欧洲的贵妇从油画之中走来。
“吱!”刺耳的刹车声撕裂雨幕,一辆迷彩军车疾驰而至,急停在轿车后方,包槐和李党生跳下车,绿色作战服紧贴身体,短发利落,面容肃杀,两人手中同样捧着素白菊花。
张浪目光扫过他们,颔首致意,显然相识。
“走吧。”
六人沉默地踏上滑湿的青石板路,暴雨倾盆,墓园之中只剩下白茫茫的雨帘与远处黑白分明色的'灌木'剪影,影影绰绰,骤雨太急,只有雨声和呼吸声。
一道惨白闪电撕裂昏沉天幕!
李党生脚步猛地一顿,几乎钉在原地。浑浊的湖水气味,震耳欲聋的雷鸣,镜城中老人焦急的面容....刹那间在他眼前闪现,仿佛又回到了那灭世雷光之下!
“走...怎么了?”
包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党生一个激灵,眼神恢复清明,歉意的看向包槐:“....没事”
“走吧,就在前面”张浪声音低沉。
李党生快步跟上,大雨疯狂冲刷着他们的背影,地面上留下几片白色的花瓣,被暴雨无情卷入泥泞,消失无踪。
几分钟后,众人停下。偌大的公墓在暴雨中显得空旷死寂。新立的墓碑前,一道人影僵立着,像是一尊被雨水浇透的石像。
那人身材臃肿,四肢粗短,低头几乎看不见脚趾,仅是站着便显出沉重疲惫。
朱熙脱口欲呼:“余...”却被陶梦一把扯住,示意他看墓碑。
黑色花岗岩墓碑上,金色铭文刺目:先兄余礼之墓。
碑上贴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余礼眉头紧蹙,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丝弧度。
墓前伫立之人,不言而喻。
余乐!他竟还活着!
张浪心头一震,为脑子闪过的这个想法,突生愧疚。余礼临唯一的托付——保住他弟弟的性命,自己竟然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刚才,他都没想起来余乐这号人,更不知道在那场动乱之中,余乐是怎么活下来的。
大雨打湿了余乐的衣物,他毫无反应,地上散落着被暴雨蹂躏的贡品和未燃尽的纸钱,污浊地黏在石板上像是难看的涂鸦。
轻微的脚步声惊动了余乐,他缓缓转过身,看到一行六人,浑浊的眼珠掠过一丝警惕和厌烦。
“你们...”
杜依然看着肖似余礼的余乐,声音冷清而诚恳:“我们是余礼大哥的朋友。危难时受过他的恩惠,听说他今日下葬,特意赶来送他一程。”
余乐眉头紧锁,疲惫的脸上写满不耐:“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若是来推销什么“天堂服务”,人已经埋了,我不需要!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行不行?”
显然,余乐不记得镜城之中的那些事,对这些人也没有半点反应,反而是把他们当成纠缠不休的丧葬推销员了。
张浪事后调查过,余礼不是本地人,而是鄂省人,之所以会来苗疆,不过是来旅游的,想不到遭此无妄之灾,更没想到因为他努力,彻底搅和了蜃龙升天的密仪。
虚玄说得对,他们的努力确实没有改变太多结局,只是所有布局之人都未料到,镜城之中那名叫做余礼的棋子,因为他的努力,改变了棋盘走向,因为他的死亡,催化了另一枚棋子的质变。
“你误会了。我们真是余礼大哥的朋友,你见过有穿的像我们这样的销售吗?”陶梦试图解释。
余乐嗤笑,带着那抹尖酸:“穿得像你们这样的,来得最多!”
雨势愈发大了起来,雷声在低垂的云层之中翻滚,仿佛巨兽在咆哮。
包槐沉默地越过余乐,走到墓碑前,他将怀中那束被风雨摧残的凋零殆半的白菊,轻轻放在冰冷的石阶上。
“谢谢!”他挺直脊背,对着墓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李党生紧随其后,同样肃然敬礼,两人如风雨中的劲松,岿然不动。
或许是被这身军装和庄严的军礼震慑,余乐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驱赶,只是依旧用非常警惕的眼神看着几人。
杜依然、陶梦、朱熙依次上前,将手中的白菊轻轻放下。
张浪走在最后。他将花束摆上,白色的花朵在黑色的墓碑前围成一个勾起的弧。豆大的雨点砸在余礼的照片上,水流蜿蜒,竟然冲淡了那紧锁的眉头。
是在笑吗?
是该笑的。余礼,你这颗棋子,终究以凡人之躯,悍然介入半神的棋局,甚至撼动了棋盘,你值得一笑。
张浪心里蓦然一空。
上一次站在墓园里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对了,是纪如烟的葬礼,她的父母和弟弟朝他和罗峰道谢来着....就在当时,他承诺过罗峰,事了之后告知真相。如今看来,此事亦是遥遥无期。
他后退一步,站到包槐和太李党生身前,望着照片上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神色晦暗:
“对不起。”
场景不同,埋在里面的人不同,但他们,都因同一件事而死。
“——轰咔!”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洞彻黑暗,昏暗天色骤亮,紧随其后的,是一道宛若龙吟的惊雷炸响!
“一群嗜血的蚂蚁...”刺耳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浪的口袋里。
张浪掏出手机,屏幕光亮映着他冰冷的脸,看了一眼来电,他嘴角微微勾起,接通。
“喂....”
听筒里传来细微的雨滴敲窗声,接着是柴禁那平稳、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的声音:“这次任务表现不错,回来吧,我在东海等你。”
“——轰咔!”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张浪的面庞,只见他眼神冰冷,五指猛然收紧!
“咔嚓!”手机在他手掌中变成碎块!
你的棋赢了,接下来该我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墓碑,雨水冲刷下,水痕交错,照片上余礼的眉头,仿佛锁得更深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