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夜的月光像浸了水的棉絮,湿漉漉地糊在顺天府衙的飞檐上。
阿秀抱着药碗站在卧房门口,碗底的枸杞在药汁里浮浮沉沉,倒映着她泛白的指节——这是她今日第三次换\"药\"了,其实碗底沉着半块冰,药汁早凉透了。
\"阿秀姐,该送药了。\"小丫鬟端着新熬的药从廊下过来,声音里带着困意。
阿秀眼尾一跳,赶紧把手里的凉碗往身后藏:\"我刚送过!
你这丫头,当差也不看时辰?\"她扯着丫鬟的袖子往偏厅带,指甲掐进对方手腕,\"去厨房把灶火拨旺些,夜里凉,药得温着。\"
等丫鬟跑远,阿秀背贴着门长出一口气。
门里的\"宋明允\"是今早刚换的——张老三从义庄借的流浪汉尸首,裹着宋明允的中衣,脸上敷了层掺了朱砂的米粉,乍看像高热未退的模样。
她摸了摸腰间的银线囊,里面装着宋明允临走前塞的假血:\"要是刺客划深了,就把这玩意儿挤进去,血腥味要够浓。\"
二更梆子刚响,房后传来瓦片轻响。
阿秀的后颈瞬间绷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顺着廊柱滑进阴影里,看见三道黑影从院墙上翻进来,月光在刀刃上擦出冷光。
带头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两人守住门窗,中间那个直奔卧房。
阿秀攥紧袖中的短刀——这是宋明允让陆沉给的,说是前朝影卫的淬毒匕首。
但她没动,只盯着黑衣人推开房门的动作:门轴没响,看来是提前上了油。
\"尸体\"盖着宋明允的墨绿官袍,白布蒙头。
黑衣人抽出短刃,刀尖挑开白布角,露出半张泛青的脸。
阿秀屏住呼吸,看见对方喉结动了动——是在确认有没有呼吸。
接着短刃往下,在\"尸体\"左胸划开道口子,暗红色液体立刻渗出来,在月光下泛着黏腻的光。
\"走。\"黑衣人甩了甩刀刃上的血,转身就走。
阿秀看着他们翻墙的背影,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药碗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凉透的药汁在青石板上洇出个深褐色的圆。
与此同时,张老三正猫在巷口的酱菜缸后面。
他盯着三个黑衣人拐进东巷,鞋底在青石板上擦出细碎的响。
这老衙役的腰板比平时弯了三倍,腰间的铁尺硌得胯骨生疼——宋明允说过,跟踪要像影子贴墙根,喘气都得憋着。
\"奶奶的,这巷子怎么这么长。\"张老三心里骂着,看着黑衣人进了座破庙。
庙门的\"护国寺\"匾歪在一边,半块\"国\"字掉在草窠里。
他摸出怀里的炭块,在墙角画了个小圈——这是给宋明允的暗号,圈里点三个点,代表三个刺客。
地窖里的宋明允可没心思听张老三骂街。
他举着蜡烛,烛泪顺着指缝往下淌,把名单上的字迹晕开一片。\"司礼监掌印...亲侄?\"他用指甲刮了刮纸背,确定不是影卫的假名单,嘴角慢慢翘起来,\"好啊,原来你们把棋子埋到宫里去了。\"
烛光突然晃了晃,陆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顺天府的大夫来报,说'宋大人'脉象越来越弱。\"宋明允头也不回:\"让他把参汤里的朱砂再添一钱,脸得更青些。\"他把名单折成小方块,塞进腰带里的暗袋,\"明日灵堂,该请的客都请了?\"
\"兵部的人送了追封公文,\"陆沉递过个木匣,\"还有二十三家商铺的吊唁帖子,其中七家的礼单上有西域香料——您说过,这是靖安王旧部的暗号。\"
宋明允接过木匣打开,里面躺着块黑檀木牌,刻着\"大理寺左评事\"。
他用指腹蹭了蹭字迹:\"追封得倒及时,怕不是急着盖棺定论?\"
第六日的灵堂飘着呛人的沉香味。
宋明允的棺材停在大堂中央,白幡被穿堂风掀起,扫过供桌上的猪头。
来吊唁的官员们挤在廊下,有的抹着假泪,有的眼神往棺材角瞟——那口棺材的合缝处没涂生漆,留着道细缝。
\"宋大人走得突然啊。\"户部员外郎拍着张老三的肩膀,手劲大得像捏核桃,\"昨日还说要查粮库亏空,这...哎。\"张老三抹了把脸,哭腔里带着颤:\"大人昨晚还攥着小的手,说'一定要抓到毒我的人'...\"他偷偷瞥了眼棺材缝,里面露出半截玄色衣袖——那是宋明允的中衣。
申时三刻,兵部使者到了。
他捧着明黄缎子裹的公文,腰牌在阳光下闪着光:\"奉圣谕,追封宋明允为大理寺左评事,着厚葬。\"张老三接过公文时,使者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这是陆沉教的暗号:\"人已到齐\"。
夜漏三更,灵堂里的香火只剩星子。
宋明允在棺材里动了动,手腕上的银铃发出极轻的响。
他推开棺盖坐起来,月光从窗纸破洞钻进来,照得他眼底寒芒一闪。
陆沉从梁上跃下,手里提着个食盒:\"张老三买了酱牛肉,说您憋了五天,该垫垫肚子。\"
\"先别急着吃。\"宋明允扯下脸上的青灰粉,露出原本的眉眼,\"去把东巷破庙里的人请过来,就说...新官上任,该摆接风宴了。\"他摸出怀里的黑檀木牌,在掌心敲了敲,\"大理寺左评事的官印,该派上用场了。\"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陆沉抽刀的动作快如闪电,却见一道黑影掠过屋檐,留下半片染血的黑布——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的。
宋明允捡起黑布,凑到鼻端闻了闻:\"血里有曼陀罗味。\"他把黑布塞进袖中,抬头看向窗外的残月,\"第七日...该热闹了。\"
灵堂外的更夫敲响了五更梆子,声音混着远处的犬吠,飘向顺天府的长街。
某个街角的阴影里,一队披麻戴孝的人正往这边移动,最前面的白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下面绣着的玄鸟暗纹——和宋明允官袍里的针脚,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