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青州城大街小巷,响起阵阵铜锣声。
“府衙告示!粮商钱大富伪造官券,扰乱粮市,已畏罪自尽!其家产悉数抄没充公!此案已结,望尔等引以为戒,安分守己!”
差役的喊声,穿行在青州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们纷纷聚拢到告示栏,听着告示的内容,脸上表情各异。
有拍手称快的,有心有余悸的,也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
“死了?这么快?”
“呸!死得好!这种黑心粮商,就该是这个下场!”
“听说他背后有人呐……”
“嘘!慎言!没听告示说案子结了吗?莫再议论了!”
城西,原钱大富的丰裕号总店大门紧闭,交叉贴着青州府的封条。
昔日车水马龙的景象荡然无存,只留下几个看热闹的闲汉和一片狼藉的萧索。
而在城外的黑水河码头,却是另一番景象。
新归青州卫管辖的仓区前,军士们正押送着从钱家各处产业查封来的粮袋,一车车运入新建的仓廪。麻袋上“丰”字标记被粗大的墨笔划去,仿佛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
指挥使司,后院书房。
林川负手立于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老槐树,沉默不语。
“粮饷折色”这四个字,在他脑海里翻腾着波澜。
这政策他太熟悉了。
前世读过的史书,看过的那些历史剧,有太多类似的情节。
这个政策的初衷无不是想通过货币化手段简化税制、提高效率。
可最终呢?
在封建社会的体制下,这些政策不管初衷如何,都会在实际推行中慢慢变味。
就像《雍正王朝》里演的那样,年羹尧在西北的军需采办,表面上是朝廷拨款,实则层层盘剥,养肥了多少中间蛀虫?他们就是靠着信息差和权钱交易,在政策的缝隙中吸血自肥。
就连人们最熟悉的和珅,最初不也是靠着在军需采买、税银流转中上下其手,才积累了惊人的财富吗?
如今大乾朝推行的折色新政,简直就是蛀虫的温床。
钱大富不过是个开始。
林川几乎可以预见,随着折色政策在边疆全面推行,会有更多精于算计的人嗅到商机。
他们会利用折价核定、银钱周转、粮米采买每一个环节的模糊地带,迅速崛起成为新的金融掮客。这些人不会像传统粮商那样老老实实做生意,而是会玩弄银钱、票据、甚至期货的概念,通过囤积居奇、操纵市场来牟取暴利。
而当这些新兴的金融掮客崛起,他们必然也会与权贵勾结。
世子赵景渊这次失败了,但会有更多权贵看到这条生财之道。
到时候,军队的命脉就会被这些蛀虫把持,银饷发放不及时,粮草质量参差不齐,再精锐的部队也会被拖垮。
林川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
正因为知道历史会如何发展,他反而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机会。
这个时代的人,哪怕是王爷、世子,也只是把折色当作一个敛财的工具。
但他们不懂金融的规律,不懂信用体系的价值。
而这些,林川太清楚该怎么做了。
他完全可以走在所有人前面。
趁着现在大家还在摸索阶段,趁着政策漏洞还没有被完全钻透,他可以在青州率先建立一套新的规则。
比如一个由军方主导的粮饷结算司,发行有信用背书的军饷票据,建立透明的折价机制,甚至引入竞标采购来杜绝腐败……
这不仅仅是防范风险,更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谁能掌控这套新的金融规则,谁就掌握了北疆的后勤命脉。
……
第二日,书房内。
秦明德、胡大勇,以及几位府衙幕僚分坐两侧。
“告示已发,只是……此事当真就此了结?”
“将军!属下觉得,这事没完!钱大富一个商人,哪有那么大胆子和本事搞出这么大风波?分明是有人指使!咱们就这么算了,岂不是便宜了幕后黑手?”
“算了?”林川声音平静,“谁说要算了?”
他走到北疆舆图前,手指点在青州的位置上。
“诸位可曾想过,钱大富为何能掀起如此风浪?根源何在?”
众人沉默片刻,林川继续说道:
“根源,就在这‘粮饷折色’上!此政推行,有三大漏洞——”
“其一,粮食折银,按何价折算?丰收时贱,青黄不接时贵,其间差价巨大,甚至数倍之差,此为一大漏洞。”
“其二,饷银自兵部发出,经层层衙门,再到军士手中,周期漫长。此间银价波动、官吏盘剥、甚至挪用,皆有可能。军士拿到手的银子,还能买到多少粮食?此为二大漏洞。”
“其三,即便有了银子,采购军粮又需经过市场。粮商囤积居奇、以次充好、勾结官吏虚报价格……种种手段,防不胜防。钱大富此次,不过是利用规则,将采买环节的弊端提前到了兑付环节,放大了危害。此为三大漏洞。”
林川的话,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他们原本只觉钱大富可恶,经林川一点拨,才骇然发现,这新政本身,竟蕴含着如此多的凶险!
“将军的意思是……”一位幕僚迟疑道,“这折色新政,本身就有问题?”
“新政本身无错。”
林川摇摇头,“化繁为简,以银代粮,是大势所趋,能提高效率,减少转运损耗。错的是执行之人,是配套的规矩没跟上!就像给孩童利刃,可防身,亦可伤己。关键在于,我们能否打造好合适的刀鞘,建立使用的规矩!”
“水至清则无鱼……”另一位幕僚喃喃道,“将军,若按此说,要堵住这些漏洞,势必触动太多人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啊。眼下风波刚平,是否……应以稳定为上?”
“稳定?”林川目笑了笑,“坐视漏洞存在,等待下一个钱大富出现,利用这些漏洞再来搅风搅雨,甚至危害边防,那才是最大的不稳定!今日我们能侥幸破局,来日若对手手段更高明,时机更刁钻,我等当如何?青州卫当如何?北疆当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川也不需要他们回答,他心中早有思路。
“被动接招,永远只能疲于奔命!唯有主动立规,方能掌握先机!王爷划下了界线,不准我们越界追查,我认!但在这界线之内,整肃我青州卫内部,建立一套更清明、更高效的粮饷运转规矩,总无人能指责吧?”
“将军高见!末将以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钱大富案正是契机,我等正好借整顿之名,行立规之实!唯有根基稳固,方能应对未来风浪!”
“此事说来轻巧,只是……该如何立规呢?”